宋羽
當心情美好的庶務官切爾維亞科夫不小心把自己的噴嚏濺到了三品文官布里扎洛夫將軍的禿頭上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小公務員就再也感受不到生活里的幸福了——他開始糾結于將軍用手套擦拭的動作,以及嘴里的嘟噥聲,然后三番五次揣著無比的小心向將軍解釋和道歉——可惜,將軍的無所謂、不耐煩,直至后來憤怒的態度在小公務員看來都是一種可怕的“語言”,這樣的語言如夢魘一般纏著他,惶惶不可終日。
契訶夫用詼諧的文字講述了一個小公務員的悲劇——可憐的切爾維亞科夫最終被臆想出來的“語言”嚇死了。
是語言的錯嗎?語言覺得很無辜。
很多時候,我們習慣了所謂的畫外音,過早接觸社會的孩子也從小就被父母教導要學會“說話聽音,鑼鼓聽聲”,既要防備著別人“說的比唱的好聽”,也要管好自己的嘴,記住“言多必失”。古人講“童言無忌”,而今越來越多的小孩在牙牙學語時就表現出成人一般的老成,并由此被父母夸贊為“小大人”,這其實并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人類為了促進彼此的交流,豐富了語言的內涵,又出于明哲保身的考慮惜字如金,使得語言的外延更加復雜。友人、客戶、上司的一句話,哪怕是漫不經心的一個表情,也要琢磨一下到底“幾個意思”。快言快語謂之不通人情,油嘴滑舌謂之八面玲瓏。生活成了大染缸,染出了五顏六色的“社會人”,也染出了讓人費解的語言。
甚至愛情的“語言”也變得不那么單純了——對于牽掛的人,不說“我想你”,卻說“你還好么”;對于思念的人,不說“我想見你”,卻說“要不要一起吃個飯”。以至于每當我讀到《詩經》,我會從心底羨慕千年前的古人,他們唱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唱著“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在芳草萋萋的水畔,留下一段清麗純真的情緣。
孔子謂之“思無邪”。無邪者,才敢發出關于靈魂的語言,至真至清,至純至性。
那時候人們的語言遠比今天簡單,但他們的精神世界遠比今天豐富。因為心胸坦蕩,所以對美的渴望溢于言表,對愛的追求毫不吞吐。
馬克·吐溫說:“人類是唯一會臉紅的動物,或是唯一該臉紅的動物。”——也許,這恰恰是因為我們創造了太多過于復雜的“語言”吧。
生活處處有語言,正所謂“人情練達即文章”,但如果我們能少一些虛情假意,多一些表里如一,少一些拐彎抹角,多一些直抒胸臆,生活應該能變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