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神系中的伏羲源流略考

馮雨詩

摘 要：伏羲是中國第二代神話的核心人物，是女媧的對偶神，被先民尊崇為“人皇”、“羲皇”、“天皇”等，是傳說中中華文明起源的典型代表人物。《易傳·系辭》之后，伏羲傳說一度成為信史。然在學術界，其源流歸屬歷來頗負爭議。對伏羲源流的考證關系到對中華文明起源歷史的認知，理應用科學的方法去偽存真。

關鍵詞：伏羲;傳說;源流;史料

前言

中華民族與世界上大多數民族一樣，在文明時代誕生之前，都有著大量的神話和傳說，傳達著先民們對于生存世界的認知和對未知世界的敬畏。這些神話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長久流傳、演變，盡管已經失去了最初那種神圣的地位，然其中所隱藏的歷史信息卻是我們如今追本溯源的重要資料，對其證明或證偽都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和文化價值。

1 伏羲傳說的起源

1.1伏羲傳說的創育

關于伏羲的記載，在戰國中期之前的古籍中都不曾出現。[1]在目前可查證資料中，伏羲首見于《莊子》，[2]共有五處記載，然其名號、身份不一。《莊子·人間世篇》載：“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幾蓬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3]此一處，作“伏羲”，列于禹、舜之后。《莊子·大宗師篇》載言：“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影……韋氏得之，以掣天地;伏羲氏得之，以襲氣母……馮夷得之……黃帝得之……西王母……”[4]此二處，作“伏羲”，因該處人神并見，身份無判。《莊子·胠篋篇》謂：“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軒轅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5]此三處，作“伏犧”，列于軒轅黃帝后，神農炎帝前。《莊子·繕性篇》云：“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犧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6]此四處，是作“伏犧”，列于神農、黃帝之前。《莊子·田子方篇》稱：“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7]此五處，作“伏戲”，列黃帝前。故知，《莊子》對伏羲之名三變其諱[8]，身份、位格亦前后不一，且未指涉其事跡，是為當時伏羲的形象尚處于創育之中。[9]

1.2伏羲傳說的發展

而在之后的演變之中，伏羲的具體事跡主要出自于漢代儒生假托孔子之名所作的《易·系辭下》，“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依此，伏羲作為八卦和漁網的發明者正式登上中華主流歷史，因托孔子之名，一時名聲大噪，后世諸賢皆多言伏羲。西漢司馬遷治史嚴謹，鑒于當時伏羲傳說語多讖誤，故《史記》以五帝之首的黃帝源起，并未為伏羲立傳，然其在《太史公自序》中亦言：“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東漢班固作《漢書》，于《漢書·律歷志》中引劉歆《世經》言“庖犧繼天而王，為百王先。首德始于木，故帝為太昊。”《漢書·古今人表》中亦列伏羲為歷史源頭。伏羲開始登上官定正史。

2 傳說記載中伏羲的形象

2.1伏羲的身份來歷

對于伏羲的身份來歷，唐代司馬貞在《三皇本紀》中稱：“太皞庖犧氏，風姓。代燧人氏，繼天而王。母曰華胥。履大人跡于雷澤，而生庖犧于成紀。”東晉王嘉在《拾遺記》中云：“有華胥之洲，神母游于上，有青虹繞神母，久而方滅，即覺有妊，歷十二年而生庖犧。”清吳乘權《綱鑒易知錄》載：“太昊之母居于華胥之渚，生帝于成紀。以木德繼天而王，故風姓。有圣德，象日月之明，故曰太昊。”關于伏羲身份來歷的記載，學術界雖對其生地有不同的觀點[10]，然對于華胥感天而生伏羲，風姓、木德之說并無大的異議。

2.2伏羲的相貌衣著

而關于伏羲的相貌衣著，各文獻之間差異較大。《拾遺記》言伏羲：“長頭修目，龜齒龍唇，眉有白毫，須垂委地。”“昔者人皇蛇身九首。”《潛夫論》云：“伏羲，其相日角。”《春秋緯合誠圖》謂伏羲“龍身牛首”，“長九尺一寸”。而出土的漢代畫像石中，伏羲更是以人身蛇尾的形象出現。然更多記載伏羲的文獻之中將伏羲作為遠古帝王的人類形象而存在。可見，在傳說的不斷演化過程中，伏羲的身份時人時神：當其作為遠古帝王存在時，其形象為人類;當其作為上古大神存在時，其形象為異怪。關于伏羲的人神位格之爭在學術界普遍存在，然正如顧炎武所說：“古人圖畫，皆指事為之，使觀者可法可戒……未有無因而作”[11]，故既諸多典籍和兩漢畫像皆尊伏羲為“人文初祖”、“百王之先”，亦不排除伏羲當有其人，其種種神格乃由后世演化而來。況且伏羲在諸多典籍之中與太昊合二為一[12]，成為遠古部族的統領，想來亦非向壁虛構，子虛烏有。

3 傳說體系中伏羲的事跡

3.1 教民打漁捕獵，飼養牲畜

《易·系辭下》載：“作結繩而為罔罟，以佃以漁。”《漢書·律例志》云：“作罟以佃漁，取犧牲。”葛洪《抱樸子》謂：“太昊師蜘蛛而結網。”《三皇本紀》言：“結網罟以教佃漁，故曰宓犧氏。”這一部分事跡傳說很大程度上解釋了伏羲名稱的由來，如：結網罟以教佃漁，故曰“宓犧”;結網佃漁，以食人民，故曰“伏羲”;飼養牲畜，以實廚房，故曰“庖犧”。這些雖現在無所查證，但也反映了伏羲所處時代以漁獵為主的經濟狀態。

3.2 發明生活器具與衣服

《新論》云：“宓犧之制杵臼萬民以濟。”《河圖挺佐輔》言：“伏羲禪于伯牛，鉆木取火。”《皇圖要覽》謂：“伏羲化蠶。”《白氏六帖》載：“伏羲作布。”《白虎通》云：“伏羲衣皮革。”《孔叢子·連叢子下》載：“伏羲市始嘗草木可食者，一日而遇七十毒，然后五谷乃形。”《太平御覽》引《帝王世紀》云：“伏羲嘗味百藥，而制九針，以拯天下枉焉。”根據以上文獻記載，伏羲發明了杵臼，改進了取火之法，飼蠶作布衣皮革，更嘗百藥制九針辨五谷。其中雖不乏言過其實之處，但其確然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狀態及先民們力圖為社會溯源的心愿，理應細細考證。

3.3 作八卦、歷法而理社會

《易·系辭下》言其“始作八卦”。《論衡·齊世》云：“至宓犧時，人民頗文，知欲詐愚，能通欲恐怯，強欲凌弱，眾欲暴寡。故宓犧作八卦以治之。”《尸子》云：“伏羲始畫八卦，別八節，而化天下。”《白虎通》載：“伏羲仰觀象于天、俯察法于地，因夫婦，正五行，始定人道。畫八卦而治天下，天下伏而化之，是謂之伏羲也。”《歷書序》曰：“伏羲氏推策作甲子。”《綱鑒易知錄》載：“伏羲命昊英作甲歷，定四時。”伏羲在文獻記載之中作八卦、正五行;作甲歷，定四時。這些即使放在今天都是很偉大的文明成果。

3.4 制嫁娶，興禮樂

《古史考》載：“伏羲制嫁娶，以儷皮為禮。”《帝王世紀》亦載伏羲“作嫁娶之禮”。《白虎通》云：“古之時未有三綱六紀，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于是伏羲因夫婦，正五行，始定人道。”《新語》云：“民始知有父子之親，夫婦之道，長幼之序。”《世本·作篇》云：“宓戲作瑟，八尺二寸，四十五弦。”《廣雅·釋樂》云：“伏羲氏瑟長七尺二寸，上有二十七弦。”《帝王世紀》曰：“太昊帝庖犧氏，作瑟三十六弦。”《拾遺記》云：“庖犧氏灼土為塤。楚辭中多次出現伏羲作《駕辯》之典，《立基》之歌。這些記錄在伏羲制嫁娶、興禮樂方面是大概可信的，表明了先民開始逐漸從愚昧走向文明。

4 結語

上述伏羲事跡可考者無幾，尤以伏羲女媧兄妹婚，交尾而有人，被尊為”人祖”為異。伏羲自《莊子》書出而風頭大盛，從名諱不一至漸具身世，再至后來功業等身，亦神亦人，不一而說。雖無證可言伏羲確有之人，然伏羲時代的事跡確存，那些業已習慣的風俗器物對先民來說需要一個源流，需要一個奉而行之的正當性，伏羲有其名而無其事恰恰為人們提供了廣闊的想象空間，可以將心中所惑尋求一個寄托，而其不能證偽而為其提供了綿延上千年的生命力，成為中華神話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參考文獻

[1]不僅《論語》《墨子》《左傳》《國語》《孟子》等對伏羲未置一詞，既便是記載神話人物、古帝王甚多的《山海經》中，仍未有伏羲一席之地。

[2]亦有學者認為最早記載伏羲事跡的可能是戰國時期的帛書，其上有“日月俊生”和“雹戲”、“女皇”生四子之說。其中“雹戲”與“伏羲”音甚近。朱大可《華夏上古神系（下卷）》，東方出版社，470頁。

[3]莊周《莊子·內篇·人間世》，萬卷出版公司，38頁。

[4]莊周《莊子·內篇·大宗師》，萬卷出版公司，70頁。

[5]莊周《莊子·外篇·胠篋篇》，萬卷出版公司，110頁。

[6]莊周《莊子·外篇·繕性篇》，萬卷出版公司，179頁。

[7]莊周《莊子·外篇·田子方篇》，萬卷出版公司，251頁。

[8]而與其同位而列的黃帝、神農、蚩尤、共工、祝融、女媧等上古帝王或遠古大神，其名在古籍之中卻早已有固定寫法。

[9]此外，《管子·封禪篇》中亦有“伏羲”的記載，然其成書一般被學者認為是在戰國至西漢期間，并非早于《莊子》;《商君書·更法篇》、《荀子·成相篇》亦有言“伏羲”，然皆化《莊子》語也。因此，可以推斷伏羲乃莊子“借外論道”之說。

[10]關于伏羲生地，學術界有四種不同的觀點：一曰成紀之說;二曰雷澤之說;三曰中原之說;四為其他。各有其文獻依據，因幾無可考證之實跡，學術界尚無定論。此處限于篇幅，不多贅述。

[11]李白鳳：《東夷雜考》，齊魯書社，1981年，23頁

[12]關于伏羲與太昊是否為一人，學術界亦有諸般爭議，主流學說認為伏羲、太昊為一人。詳見呂思勉：《伏羲考》，載《呂思勉讀史札記》，上海古籍出版社;王獻唐：《炎黃氏族文化考》，齊魯書社，452頁

[13]王獻唐《炎黃氏族文化考》，齊魯書社，1981.23

[14]呂思勉《伏羲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15]楊利慧《伏羲女媧與兄妹婚神話的粘連與復合》，《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7年底6期

[16]何光岳《炎黃源流史》，江西教育出版社，1992

[17]陳連開《中國民族史綱要》，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