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明
[摘要]《摽有梅》是《詩經·國風·召南》中的名篇,其詩主題歷來聚訟紛紜,難有定論。縱觀中日韓三國學者的研究歷史,大致有“男女及時”之詩、失時之詩、貞信自守而懼強暴之詩、父母為女擇婿之詩、庶士愆期不歸之詩、淫詩、求用詩、求賢詩、離根詩、傷時詩等十大主題。除此,近代以來的學者,亦有許多新見。但依據(jù)近古原則,可能仍是《毛詩序》中的“男女及時”之說,更接近于歷史的真相。
[關鍵詞]詩經;《摽有梅》;中日韓;毛詩序
《摽有梅》,是《詩經·國風·召南》中的一篇,其原文為: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暨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關于此詩的主題,在漢四家詩中,除了《齊詩》以外,其他三家皆有論說。例如,《毛詩序》云:“《摽有梅》,男女及時也。”又據(jù)清陳壽祺、陳喬樅《三家詩遺說考·韓詩》云:“《韓》訓,即《孟子》所云:‘丈夫生而愿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為之有家,疑《韓》以此詩為父母之詞。”又據(jù)潘克溥《詩經說鈴》云:“《魯詩》說:‘《摽有梅》,女父擇婿之詩。”然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卻說:“蔡邕《協(xié)和婚賦》:‘《葛覃》恐其失時,《摽梅》求其庶士。惟休和之盛代,男女得乎年齒。婚姻協(xié)而莫違,播欣欣之繁祉。此《魯》義,與《毛序》‘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時指合。可見,魯、韓、毛等三家觀點不盡相同,未知孰是。縱觀兩千年研究史,中日韓三國學者都對此篇做了詳細的注解,其主題大致可分為以下十類。
一、“男女及時”之詩
此說主要是以《毛詩序》為代表,《序》曰:“《摽有梅》,男女及時也。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時也。”歷代注家遵從此說者為最多,如孔穎達、蘇轍、袁仁、嚴虞悖、李塨、羅典、任兆麟、汪龍、徐華岳、胡承珙、徐墩、沈鎬、王闿運、馬其昶、日本國岡白駒、龜井昱、竹添光鴻,韓國朝鮮朝尹東奎等,皆是。另外,還有一些學者將“及時”之義細化。有認為,男女因情而及時者,如清王心敬《豐川詩說》日:“王道本人情,《摽梅》,人情之至也。顧其詩,非必即出其女之口,而當世民情有家之愿宛然。情雖切,而不茍且遷就,往必待求,求必以時,文王之教也。”朱鑒、黃佐、郝敬、張次仲等人,皆從此說。又有認為,婦人急欲早嫁而及時者,如日本江戶學者藍澤祗在《詩經講義》中說:“詩言嫁時之易過,猶此梅之易摽落也。女之欲嫁,情意迫促如此,而待禮不敢屏。《序》所謂文王之化,男女及時之意,自在于言外矣。”呂祖謙、魏了翁、嚴粲、韓國朝鮮朝成海應等,從此說。又有因婦人無依無靠而欲及時者,如宋王質《詩總聞》日:“(此詩)當是婦人無依者亟欲及時,失時則又經期也。”之后,明朱善亦在《詩解頤》中言到:“斯女也,必不幸而父母俱亡。內之無兄弟之可依,外之無婚姻之可托。其勢孤,其援寡,處于昏亂之俗,惴惴乎,惟恐其身之不保。故其形于言者,如此其亦可念也。已若是,則亦圣人之所許也。”以上,均認為《摽有梅》為“男女及時”之詩,這一主題在宋朝以前成為學界的主流。
二、失時之詩
漢人說經以師法,宋人解經以己意。自北宋歐陽修出,《摽有梅》的主題開始發(fā)生變化。歐陽修在《詩本義》中說:“自首章梅實七兮,以喻時衰。二章、三章喻衰落又甚,乃是男女失時之詩也……毛、鄭以首章‘梅實七為當盛不嫁,至于始衰。以二章‘迨其今為急辭,以卒章‘頃筐璧之為時已晚,相奔而不禁,是終篇無一人得及時。”后世從此“失時”之說者,亦有許多。如黃檁、姜文燦、祝文彥、范家相、夏味堂、日本國伊藤善韶、大田元貞、韓國朝鮮朝林象德等,皆是。然有失時之痛,便有懼過時之心,因此,許多學者亦從“懼過時”處著眼。如元劉瑾“懼婚姻之過時”、明許天贈“此詩懼婚姻之過時”等,唐汝諤、朱鶴齡、顧廣譽、日本國仁井田好古、安藤龍等,都從此說。除了“懼過時”以外,女子愆期,亦是失時的一種表現(xiàn)。例如,清牟庭曰:“《摽梅》,刺嫁女愆期也。”日本江戶學者上田元沖亦言:“《摽有梅》,愆期之婦人,猶要納吉也。”以上,為《摽有梅》的失時主題,宋后學者從者較多。
三、貞信自守而懼強暴之詩
此觀點發(fā)端于宋代朱熹,而后席卷于元明清各朝。朱熹《詩經集傳》曰:“南國被文王之化,女子知以貞信自守,懼其嫁不及時,而有強暴之辱也。”可見,詩歌主題已從“及時”轉移到“貞信自守”“懼強暴之辱”上來。其后,馮元颶、馮元飆、萬時華、陳組綬、黃夢白、陳曾、日本國諸葛晃、山本章夫等學者皆從之。但對于此說,注家又時有偏重。如偏重于守正一方,元許謙《詩集傳名物鈔》日:“《摽有梅》之詩,女子守正也。”何英、梁寅、戴君恩、江環(huán)、方從哲、徐光啟、駱日升、陸燧、陸化熙、徐奮鵬、黃文煥、賀貽孫、祝文彥、汪紱、牛運震、夏味堂、郝懿行、李灝、日本國三宅重固、八田繇、韓國朝鮮朝金鐘厚、金義淳、成海應、趙得永、樸文鎬等,都有此意。除此,亦有偏重于懼強暴的一方,如明鄒泉《新刻七進士詩經折衷講意》所言:“蓋女子之意,懼強暴之辱,而非專于嫁之及時也。”顧起元、凌蒙初、鄒之麟、黃道周、陳百先等,均有此意。此主旨涉及名家之廣,名著之多,不勝枚舉。由是可見,朱子影響之巨。
四、父母為女擇婿之詩
此說法以宋人戴溪為代表。其在《續(xù)呂氏家塾讀詩記》中日:“《摽有梅》,求我庶士,擇壻之辭,父母之心也。”對此見解,肯定并贊嘆者很多。如宋黃震《黃氏日抄》便說:“諸家皆以為女子之情,不如岷隱(即戴溪)說為善。”清顧棟高《毛詩訂詁》亦言:“孔氏、歐陽氏俱辨之,然俱以為召南之人,亦覺費力。不若戴氏謂父母擇塥,為直截無語病。”然而,這一主題,尋本溯源,可能出自魯人申培。清汪梧鳳《詩學女為》曰:“求我庶士,乃擇壻之詞,其說本申公《詩說》,最善。”又趙容《誦詩小識》言:“申培云:‘《摽有梅》,女父擇婿之詩也,斯說得之矣。”而成饌《詩說考略》更是直言:“申培《詩說·摽有梅》‘女父擇塥之詩,卻與戴氏合。”遵從此種觀點者,亦不在少數(shù),如豐坊、錢天錫、何楷、李塨、顧鎮(zhèn)、范家相、魏源、李灝、龍起濤、吳闿生、韓國朝鮮朝丁若鏞等,皆是。
五、庶士愆期不歸之詩
明李資乾《詩經傳注·卷六》云:“庶士行役,愆期不歸,故婦人引摽梅以興。始望其來歸,終懼其不歸,故受之以摽梅。《摽有梅》,庶士振歸之時也。”樹上之梅,由七而三而盡,枝不留實,實不附枝,時光荏苒,歲月蹉跎,行役君子遲遲不歸,故婦人借梅落而起興也。此種觀點,韓國朝鮮朝學者李炳憲亦曾言之,其在《孔經大義考》中說:“使臣勤勞在外,以義命自安,無獨勞獨賢之怨也。”這一主題,大概非《摽有梅》創(chuàng)作之旨,故從者寥寥無幾。
六、淫詩
明馮時可《詩臆》曰:“《摽有梅》,疑淫詩而錯見《召南》也。蓋聞君子好逑,男先于女也,未聞女先于男。”由此,即將《摽有梅》認作淫詩也。日本江戶時代懷德堂派領袖中井積德亦同意此說,其在《古詩逢源》中言:“舊在《召南》,放情逾禮,亦淫詩之類。此詩舊在《召南》,故先儒皆竭力討其好處,而不能得焉。舉陷穿鑿,不如隨其本兮。”這種看法,或為學者有意求新之見,非詩人本旨。周南、召南屬周公、召公統(tǒng)轄地區(qū),入《二南》者,乃至正之詩。若《摽有梅》為淫詩,孔子刪《詩》之時,何故依舊將其放入《召南》之中。故此“淫詩”之旨,甚為不妥。
七、求用詩
賢士待時,希求被用,而能為君王效力也。此一主題,中日韓三國學者皆有論述。如《詩故》:“《摞有梅》,男女之及時也。非實男女也,處士樂及明時效用也。月令孟夏,贊杰俊,遂賢良,行爵出祿,必當其位,故征聘之典行焉。梅實隕落,正其候矣。此時束帛之典不及,必且后時矣,故托士女相求以明志。”日本江戶學者皆川愿在《詩經繹解》中亦言:“此篇言人當不憚徒勞,而以冀其所希遇也。”而韓國朝鮮朝學者尹廷琦也在《詩經講義續(xù)集》中說:“《摽有梅》也,此賢人待時者托詞男女而為詩也。君臣際會,如夫婦之合,事情相類,士必待招而往,女必待男而行。則士生王國待明君而興者,夙期畹晚,其猶女子之待時。”“托士女相求”“冀其所希遇”“待明君而興”,皆賢人胸懷社稷、心系國家,渴望被君王認可擢用之念,易于理解。而從現(xiàn)有文獻來看,守此說者不是很多。
八、求賢詩
自下而上為求用,自上而下則為求賢。此一主題,歷來遵從著甚多,然當以宋人范處義為最早。清徐墩《詩經廣詁》引范處義之說,曰:“此人君求賢之詩。”范氏《詩補傳》未見此語。而明文記載此說最早的應屬明代學者曹學儉之《詩經剖疑》,其言曰:“此喻求賢之當及時,不可怠緩,然文不宜屑越之也。”之后,姚際恒、黃中松、方苞、傅恒、胡文英、牟應震、劉沅、馮登府、潘克溥、鄧翔、方玉潤、龍起濤、梁中孚、朝鮮朝李溪等,皆從此說。同時,值得注意的是,韓國朝鮮朝學者沈大允在《詩經集傳辨正》中所談到的個人見解,其言曰:“南國之君子有老而不選者,托為女子之辭。梅實可以調鼎,而落且盡焉,在樹者無幾矣。君臣相求,天地之大義也,非獨君之求士而士之不求君也。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價者也,待價而價不至,則出貨而求售。不待價而賤,自沽不知也。下售而棄其貨,不仁也;鉆穴逾墻,不可也;懷寶迷邦,不可也,特存此篇以明。非獨君之求士,而士亦求君也。”詩人托女子之口,以述君士互求之旨。既求用,又求賢,可謂折中矣。
九、離根詩
這一主題以梅落離根作比,借指女子與父母分別也。如清李光地在《詩所》中言:“《摽有梅》,未離乎本根也。漸而稀少,離乎本根矣。女子自言歸期將近,傷離父母之家,如梅之離其本根也。”之后,張敘亦在《詩貫》中曰:“《摽有梅》,婚禮及時,而女子傷離其父母也……揉,攀而取之也。梅乃佳卉,故以興女人。有攀取此梅者,則梅將離其本根。人有求取此女者,則女將離其父母矣。”但就目前資料來看,持此說者不是很多。
十、傷時詩
梅落,時過,不由睹物傷感。此旨雖人之常情,但從者不多。日本江戶時期著名學者中村之欽在《筆記詩集傳》中曾引明胡胤嘉之語曰:“一時也,而七、而三、而頃筐所盡,即年華瞥爾。”又清代姚炳在《詩識名解》中言:“詩特以梅實之零落,喻盛年之難久……何嘗念及梅之香色,與花實早晚。且即以色論之,冰玉之姿較勝夭斜多矣。”“年華瞥爾”“盛年難久”,皆傷時無奈之語,令人慨嘆。
除了以上十大主題以外,近代以來諸多學者對此詩亦有不少卓見,現(xiàn)簡要羅列于下:
1.此是女子求男子之辭,乃是一篇《關雎》別面。
——傅斯年《詩經講義稿箋注》
2.老女不嫁,踏地呼天之作。
——陳子展《詩經直解》
3.男女青年聚會,拋梅子選情人的場面。
——聞一多《詩經新義》
4.舞會中女子們共同唱出的歌。
——高亨《詩經今注》
5.這是一首待嫁女子的詩。她望見梅子落地,引起了青春將逝的傷感,希望馬上同人結婚。
——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
6.此詩疑諷女子之遲婚者。
——屈萬里《詩經釋義》
7.這是描寫一個少女婚姻及時,欲求其偶的詩。
——藍菊蓀《詩經·國風今譯》
8.這詩寫女子思婚求偶,盼望意中的男子,早些來向她求婚。詩中以梅實越落越少,比喻青春流逝,希望對方能及時早來。——褚斌杰《詩經全注》
9.這是一首女子將老急欲招婿的情詩。
——何新《詩經新考》
10.這是一首收梅之歌。在梅子即將成熟的日子里,婦女們邊打梅子、收集梅子,邊熱烈地唱著那千古不衰的表達情愛的歌,以減輕勞動過程中的寂寞和疲勞。
——劉毓慶《中華經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叢書·詩經》
傅斯年、程俊英、蔣見元、藍菊蓀、褚斌杰等先生皆以女求男為該詩之主旨,聞一多、高亨、劉毓慶等先生又各自設定了此詩的一大場景,而陳子展、屈萬里、何新三位先生則是通過“老女”注解此詩。可見,關于《摽有梅》一詩之主題,聚訟紛紜,至今仍無定論也。
愚以為,自宋以來,新見不斷,不若遵從漢人“男女及時”之說。其中緣由,可從以下三點略窺一斑。首先,近古原則。即離詩歌產生時代越近,越接近于事實真相。“大抵時代相近,則思想相同。故前人之言,即與后人同出揣度,亦恒較后人為確。況于師友傳述,或出親聞;遺物未湮,可資目驗者乎?此讀書之所以重‘古據(jù)也。宋人之經學,原亦有其所長;然憑臆相爭,是非難定。自此人手,不免失之汗漫,故治經當從漢人之書入。”明代學者朱朝瑛就曾說:“詩義至于今日,幾如聚訟,作者愈繁,附會愈甚,而本旨愈不可詰矣。小序最為近古,雖不出于作者之自為,大抵采詩者據(jù)所聞而記其略也,后人增益或失其初旨耳。”而清人陳啟源亦言:“漢儒近古,定有據(jù)而言之,后人好為異說,適見其陋也。”“男女及時”之說,便出自《毛詩小序》。其作者或為詩人自己,或為孔子,或為子夏,或為毛萇,或為衛(wèi)宏,因此,至遲也是東漢時的作品,去古未遠,最為可信。
其次,禮儀風俗。“《禮記》曰‘女子十五許嫁而笄,以十五為成人,許嫁不為殤,明女十五為初昏之端矣。王肅述《毛》曰:‘前賢有言,丈夫二十不敢不有室,女子十五不敢不事人。譙周亦云:‘是故男自二十以及三十,女自十五以至二十,皆得以嫁娶。先是則速,后是則晚矣。”對于此種說法,歷史確有明文記載,如:
古者女子十五許嫁笄而字。
——明·熊過《春秋明志錄》
丈夫二十而有室,女子十五而嫁。
——明·葉山《葉八白易傳》
男子二十而冠,有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而笄,有適人之道,于此以往則自婚矣。
——清·李光坡《周禮述注》
可見,男子二十而娶,女子十五初嫁,為古時禮儀風俗,先時則速,過時則晚,故男女婚姻皆當及時也。
最后,經學意義。《詩經》篇目,除了從文學角度進行審美以外,還有更深一層的經學教化意義。如《關雎》說后妃之德,《桃夭》言后妃之致,《摽有梅》“男女及時”,則為文王之化也。周文王代殷理民,允恭克讓、以德服人,故政事清明、風俗淳化,天下百姓得以安定矣。《毛詩序》曰:“《摽有梅》,男女及時也。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時也。”孔穎達疏曰:“作《摽有梅》詩者,言男女及時也。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故男女皆得以及時。謂紂時俗衰政亂,男女喪其配耦,嫁娶多不以時。今被文王之化,故男女皆得以及時。”其后學者,皆有類似的論述,如:
蓋時清世治,婚姻得以及時,非謂女欲婚之急也,亦非謂女求男也。——明·袁仁《毛詩或問》
《摽有梅》,男女及時也。補曰:文王始制六禮,士民皆遵行之。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時也。
——清·王闿運《毛詩補箋》
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時也。殷之末世,淫風亂于族,文王行政正之,禮會以判合男女。使懷春者并及嘉時而無蔓草有狐之情,故女皆待時而不自獻其身也。
——日本·龜井昱《毛詩考》
將背景還原,回到文王武王之時,周南召南之地,殷紂亂政終亡,新周氣象方興,黎民被文王之化,婚姻得以及時,國家得以安定,皆有賴于君王之德。故此《摽有梅》經學之義,乃是對堯、舜、禹、湯、文王、武王等賢君圣主之德的贊譽,毋庸置疑。
然而,后世讀者卻從《毛詩序》中衍化出“女求男”的主題,這似乎不妥。對此,中日韓三國學者皆有批駁,如:
天下乎地,男求乎女,此天地之大義。乃以為女求男,此“求”字必不可通。而且憂煩急迫至于如此,廉恥道喪,尚謂之《二南》之風,文王之化,可乎?
——清·姚際恒《詩經通論》
處女而欲眾士求之,于理不順,亦無關《召南》之化。
——清·胡文英《詩疑義釋》
亟亟難待,至于先通媒妁以自薦,情近私奔……然此猶就其詞氣言之,而其大不合者,則以女求男為有乖乎陰陽之義者也。
——清·方玉潤《詩經原始》
《摽梅》之女,待而不求者,有所自安,故也。辟農夫之待時,深耕其田耳,而不負水灌之者,知云雨之必至也,不知是義而日急求男,妄矣。且是詩人吟詠男女得以及時之關者,非女自作也。
——日本·龜井昱《毛詩考》
今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德,既無強暴之患,又免久役之苦,可以及時婚姻,而禮喪兇荒貧不能備禮者,會以判合男女,使懷春者并及嘉時,而無《蝃竦》、《有狐》之情。故女皆待時,而不自獻其身也。
——日本·竹添光鴻《詩經會箋》
以求我庶士為言,則蓋必待士之求之,而非欲逾禮以從人也。
——韓國朝鮮朝·金鐘厚《詩傳札錄》
《二南》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摽有梅》篇居于《召南》之中,若寫女子如此迫不及待地隨人而去,應當不太合理。
而朱熹“女子知以貞信自守,懼其嫁不及時,而有強暴之辱”之說,更與召南質樸民風不符。清焦琳在《詩蠲》中言:“女子知以貞信自守,此想當然耳。于詩中不曾見之,懼其嫁不及時,而有強暴之辱也。強暴之辱,污穢之極,不知朱子何為必說至此。”又牟應震在《詩問》中說:“不及時而有強暴之辱,立言猶過,不及時而來強暴,成何世界?”焦、牟二人所論甚善,“貞信自守而懼強暴之辱”的說法,的確不可信。其他如求用、求賢、離根、傷時、淫詩等主題,皆后人臆測之辭,不再一一指瑕。
總之,《摽有梅》一詩之主題,歷來研究不斷,爭論不斷,終是難有定論。然經在通,不在解,不若依據(jù)近古原則,暫從《毛詩序》“《摽有梅》,男女及時也。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時也”之說。畢竟,《詩經》不僅是“詩”,還是“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