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退休不容易

羅振宇

在雍正朝和乾隆朝的前半截，幾乎所有的重大決策里都有張廷玉的影子，但是沒人知道他到底起了什么作用。說得不好聽一點，張廷玉真的是一只“老狐貍”，他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給乾隆家干活，什么都不爭。

雍正死后，乾隆登臺。一朝天子一朝臣，張廷玉該倒霉了吧？沒有。因為乾隆登基的時候還很年輕，只能倚重鄂爾泰和張廷玉。張廷玉已老，而乾隆還年輕，他總要扶持自己的班底。乾隆十年，鄂爾泰病死了，乾隆起用了一個三十多歲的訥親當首席軍機大臣，張廷玉只能靠邊。

乾隆十一年，乾隆給張廷玉下了一道詔旨，說：“老先生你身體不好，我很心疼你，你就不必來上早朝了。”這道詔旨一下，張廷玉心里就明白七八分了，這是多么清晰的政治信號。再加上張廷玉的大兒子也在這一年離世，老爺子想退休了，此時的他心里只有一個任務：怎么才能平安退休呢？

在中國古代的政治生態當中，人臣一旦到了權臣的位置，要想安全退休，難度系數實在太高。張廷玉面對的就是這種困境。

乾隆十三年正月，乾隆請朝臣吃飯。飯后，張廷玉看乾隆心情不錯，就說自己歲數大了，腿腳不靈便了，記憶力也不行了，能不能告老還鄉。

乾隆一聽，心里想：“你是在埋怨我嗎？雖然我把你這本‘說明書收起來了，可萬一有什么不懂，我還得問你呢。再說了，你是先帝下旨‘配享太廟的人，生前能偷懶嗎？”因此就沒同意。

但張廷玉不知趣，還跟乾隆辯論說死后“配享太廟”、生前告老還鄉的也不是沒有先例，明代的劉伯溫不就告老還鄉了嗎？

乾隆說：“劉伯溫是被罷黜的，你要學他嗎？你怎么就不學學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呢？”

張廷玉說：“我命比諸葛亮好，遇到太平盛世，又遇到您這樣賢明的君主，所以我可以歇著了。”

兩個人越辯，乾隆就越來勁，最后說：“看來你是對我沒感情了。古時候的忠臣是不會這么干的，你看哪個忠臣不是至死方休？”張廷玉沒辦法了，因為話已經上升到對皇家、對乾隆本人是否忠誠的高度了，所以他只好作罷，向乾隆謝罪。

這一年，張廷玉的政治待遇也發生了兩次改變。乾隆寫了一本《御制詩集》，讓張廷玉來監制。后來，乾隆拿到印出來的書一看，竟然有錯別字！當然要給他處分。后來又因為張廷玉在給乾隆最珍愛的原配皇后寫的祭文里用了一個不恰當的詞，乾隆很不滿意，所以將他罰俸一年。張廷玉當官四十多年，從來沒有受過處分，突然在一年里連續被處分兩次，真的是受不了。可是他又不敢提，只能忍著。

次年，乾隆有一次問他：“老先生，你最近身體怎么樣？”張廷玉一聽機會來了，趕緊說還是想退休。乾隆沉吟了一下，說：“別著急，你先回家，容我想想。”

第二天，乾隆就給張廷玉下了一道諭旨，大意是說：張老愛卿服侍我們祖孫三代，雖說歲數大了，但是我真舍不得你，怎么辦呢？這么著，你自己決定，你要是下定決心了就走，你要是改主意了就別走。

其實乾隆是想演一出戲——我告訴你，你的功勞很大，我舍不得你，但是你老了，我又想照顧你，怎么辦呢？最好你明天就上表說自己雖然歲數大了，但想了想還是舍不得我，留下算了。那我就可以再下道諭旨說，算了，你還是回老家吧。

萬萬沒想到，張廷玉真是老了，他覺得這是皇上默許他走，然后就上表謝恩。乾隆拿到這份奏折一看，說：“算了，我也不為難你了，走吧。”這才批準了。

（摘自《羅輯思維：成大事者不糾結》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圖/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