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凡

1954年9月,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陳毅被任命為國務院副總理。這就是說,他今后要在北京工作了。
中共華東局致電中央,要求陳毅繼續兼任上海市市長,并得到中央的同意。如此一來,陳毅還得兼顧上海的工作,他在上海的家也就沒有隨其立即遷往北京。遷居北京,已經是1955年以后的事了。陳毅的新家先是安在東城區的東交民巷新八號,距老八號不遠。
從此,陳毅的頭銜被一加再加,副總理、常務副總理、國防委員會副主席、中央軍委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劃到他名下要他兼管的專務有外交、科學院、政法、文化、民族事務……毛澤東還點將要他去搞公私合營,參與“農民憲法”的審定,又指定他為中央代表團團長赴西藏……
那一陣子,是陳毅特別忙碌的日子,他的家也由上海搬到了北京。離滬之際,陳毅把自家在上海的寓所,給了毛澤東的前夫人賀子珍。
東交民巷新八號,里面分幾個院子,一號院是羅榮桓家,二號院是賀龍家,三號院是張鼎丞家,陳毅家遂安在了四號院。
陳毅家大概和四號院有點緣分,進了中南海慶云堂,他又被安排在了四號院。慶云堂四號院在這組院落的最北端,南與三號院的鄧小平家為鄰。陳毅的女兒陳珊珊在回憶四號院的環境時曾這樣寫道:鄧家正房的后墻,就是隔斷三號院和四號院的圍墻。前院打開后窗時,我們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就可以聽見前院傳出的歡聲笑語。
如果追溯陳毅和鄧小平兩人的關系,那就遠了。他們兩個是四川同鄉,都有著赴法國勤工儉學的經歷,并在那里選擇了以救國救民為己任的人生道路。解放戰爭期間,他們各為一路野戰軍的統帥,攜手渡江進占上海后,他們兩家曾住在同一個大院里,還留下了一張兩家的合影。
陳毅之子陳小魯在回憶初進中南海的情形時說:那時除了和鄧小平一家在上海是鄰居,知道譚震林是曾和父親共事多年的戰友之外,和別的人家、和中南海里其他年齡相仿的孩子,大都不熟,互相之間的溝通經歷了一個挺長的時期。
當時他已轉到北京第一實驗小學讀書,每天早晨,自己出中南海西門,在斜對面的14路公交車站乘車上學。他原來在育英小學讀書,那里實行寄宿制,可他星期六放假也不愿回家,父母有些不高興,就干脆讓他轉學改為走讀。
陳小魯說他讀小學的時候,還不太開竅,玩心重于求知心,所以功課成績不是太好。當時大哥昊蘇、二哥丹淮還給他做過輔導,效果不大,還惹得性急的母親發過幾次火。
有一年,陳毅夫婦去廣東省潮汕地區,因時值寒假,就帶上了陳小魯。在一番游歷之后,母親張茜提議讓小魯寫一篇游覽觀后感之類的作文,這對孩子的觀察能力和寫作能力都是一個鍛煉。
可對這額外附加的功課,陳小魯死活不愿意完成。孩子的執拗,勾起了母親的火氣。此時,給人印象內柔外剛、有時情緒激越的父親,反而顯得溫良恭儉,勸妻子說:“慢慢講,不要著急嘍,他還是個孩子嘛。”
聽丈夫如此說,張茜的火氣一下轉移到了丈夫身上:“都是你,平時寵他,現在一句話都不聽了!”陳毅有些悻悻然:“好了,好了,我不管了!真是莫名其妙!”
父母的爭執,使陳小魯深受觸動:此事皆因自己而起。他無法入眠,通宵奮筆,趕出一篇作文。發奮之作,總有可觀,父母看時,流露出欣慰的神情,由是引發的芥蒂在一笑中釋然。
在孩子教育方面,張茜的管束有些嚴。對此,女兒陳珊珊也有體會。
陳珊珊上小學的時候,不光要學學校里教的功課,還在母親的勸誘下學習鋼琴。鋼琴老師留下的作業,母親都要過問,并嚴格督促她一絲不茍地完成。
初學鋼琴的陳珊珊還是個孩子,天真而單純,她覺得好玩、有意思就彈上了,可新鮮勁兒一過,她對彈琴感到厭倦了。

陳毅(左四)和鄧小平(右二)兩家人合影
她想打退堂鼓,可母親不僅不同意,反而對她看管得更嚴了。珊珊是個聽話且誠實的孩子,既然大人要求,就一定要學下去。
隔壁鄧小平的小女兒鄧榕(鄧毛毛)也學鋼琴,但她媽媽卓琳,要求就比較寬松。鄧榕常常在珊珊未練完琴時,就來招呼她去玩。
孩子總是愛玩的,所以每逢這時,陳珊珊真是從心底里羨慕鄧榕。但她還是強壓住欲望,讓鄧榕再等等:“你幫我看著表,一到時間我就跟你們玩去。”顯然,鄧榕的心眼更活一些:“少會兒就少會兒唄,也不差那一點兒呀。”
“我媽媽要我必須練夠時間,我不敢偷懶。”
鄧榕無奈,只好等她練夠時間了,才一塊兒去玩。
珊珊還記得,二哥陳丹淮上哈爾濱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簡稱“哈軍工”)后,教育部對高級干部子女在校學習情況搞過一個調查,媽媽了解到一些相關的情況后,曾對她念叨:“人家羅瑞卿家的峪田,門門功課成績一直是5分,咱家小丹就不如人家。”中宣部副部長張際春的小女兒張小英從小喜歡寫作,作文很好,被稱為中南海里的“女才子”,張茜也老在自家孩子面前夸小英如何如何好。陳珊珊說:“媽媽的這些念叨,把我們弄得很緊張,學習特努力,生怕自己成績不好,讓家長臉上無光。”
和母親比起來,父親的要求相對是寬松的。但這種寬松并不是不聞不問,就拿學鋼琴來說,陳毅雖然沒有催著陳珊珊去彈某一首練習曲,可當他聽說有外國的鋼琴家來華演出,就會設法弄幾張票,陪著女兒去欣賞。
陳珊珊不光和鄧榕有過一道學鋼琴的經歷,她們還曾同臺演出過。那也是在小學的時候,她們倆都進了北京市少年宮鋼琴組。在鋼琴組除了學習和訓練外,還有機會登臺表演。
一次在少年宮禮堂演出,陳珊珊和鄧榕合作,四手聯彈一支曲子。這是她們第一次登臺,陳珊珊彈上手,鄧榕彈下手。當她們坐定后,由鄧榕將樂譜放置在樂譜架上。也許是因為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不免緊張和激動,鄧榕把樂譜給擱倒了。
“這樂譜怎么看呀?”陳珊珊小聲嘟囔了一句。鄧榕這才發現問題,吐了一下舌頭,連忙把樂譜翻過來。這一連串動作都被臺下的觀眾看在眼里,逗得全場一陣哈哈的笑聲。
在那段日子里,她們倆都就讀于中南海西門斜對面的椅子胡同小學。
在椅子胡同小學,陳珊珊和鄧榕是同年級的同學。但后來鄧榕和她同在椅子胡同小學讀書的弟弟鄧質方,轉到了北京市第一實驗小學。在新的學校里,鄧榕跳了一級,這就使她和慶云堂二號院譚震林家的譚勝遠成了同年級的同學。
在同一甬道中,三號院連著二號院和四號院,三號院的鄧榕又和陳珊珊、譚勝遠都是同學,所以她們三個年齡相近的女孩,成了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她們一起打乒乓球,一起游泳,一起談論女孩子關心的話題。
陳珊珊家后院,是陳毅的秘書、公務人員辦公、棲息的地方,那里有張乒乓球案子。工間休息時間和晚飯后的時間里,乒乓球案子那里總是熙熙攘攘的。陳珊珊、鄧榕她們也總湊在那里,和叔叔們一比高低。
中南海里還有一項便利的運動,那就是游泳。在國務院辦公區通往中央辦公廳辦公區之間,有一座游泳池。就是因為有在這個游泳池嬉鬧的經歷,使陳珊珊、鄧榕等成了北京什剎海少年體校的游泳隊員。

張茜(右二)與長子陳昊蘇(左一)、三子陳小魯(右一)、女兒陳姍姍(左二)在中南海自家院子里
那是鄧榕還沒有轉學時的事。一天,教體育的董老師帶著陳珊珊、鄧榕等同學,去了什剎海少年體校,她們被領到游泳池邊,體校的教練讓所有的同學從這頭游到另外一頭。
多數同學幾乎從未下過水,一到水里便手忙腳亂;而陳珊珊、鄧榕畢竟是在中南海游泳池、北戴河的海濱泡過幾個夏季的,所以只有她們兩個,從這頭撲騰到了另一頭。
她們當即被體校游泳隊的教練相中了,他指著鄧榕說:“這個學仰泳。”又指了一下陳珊珊說:“這個學蛙泳。”隨之開始了系統的訓練。
加入游泳隊后,她們對游泳一直興致不減。除了在體校訓練外,她們還經常在中南海游泳池里苦練。在中南海露天游泳池邊上,還有個室內游泳池,她們在天寒地凍的嚴冬,也可以不間斷地訓練。
有了中南海游泳池的近水樓臺,她們的游泳成績提高得很快。
大概是訓練了一年,她們就迎來了北京市的少年游泳比賽。鄧榕參加了仰泳的比賽,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而陳珊珊則在比賽前突然患病,低燒不退,只得放棄了比賽。
陳珊珊的教練為此還嘆息了好久:“太可惜了,不然你在蛙泳比賽中,也可能拿個第一或第二呢!”后來,病因查出來了,是肺炎。陳珊珊說:估計就是練游泳練的。
也許是因為從小就注意鍛煉吧,陳珊珊成了班里最高大的女孩,而且體格健壯,發育良好,許多男孩子在她面前都顯得纖弱。
陳珊珊從讀小學起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孩子,所以在加入少先隊以后,便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地往上升。品學和體格的雙重因素,使她成為學校少先隊大隊的旗手。每當少先隊大隊舉行活動,她就高擎隊旗,雄赳赳地昂首隊前,引得眾人注目。
那個年代,是特別重視組織的力量和團結互助的。除了在學校有班組、小隊、中隊的組織外,在校外也常常根據居住地分布的情況,組成學習小組,互相幫助,互相督促。陳珊珊就和同在一個班又同住中南海里的兩個男孩組成了一個小組。
這兩個男孩,一個是當時國務院副秘書長、周恩來總理辦公室主任童小鵬的兒子童非非,一個是由后來相繼出任國務院辦公室核心小組組長、國務院秘書長的吳慶彤撫養的其夫人的侄子石小林。他們通常是在童小鵬的家中聚集,一起做功課。
陳珊珊的學習成績在班里是名列前茅的,把她放在這個小組,是要她負幫帶之責的。但兩個男孩則比較頑皮,鬼主意也多,他們總想跟一本正經的陳珊珊搗搗亂。怎奈參與著幾項運動訓練的陳珊珊高大強健,打鬧起來,兩個男孩居然不是陳珊珊一人的對手。
如今,曾當過野戰軍排長、身材高大瓷實的石小林,提起往事的時候老實地承認:“上小學時我們確實還沒長開,都是坐最前排的,個頭矮小,蠻干真斗不過她,實在感到壓抑。于是,我們設法智取。一次,我們倆趁她不注意,用一個荊條筐把她扣在了里面,使她無法發力。我們倆坐在筐上面,著實體驗了一回揚眉吐氣的滋味。”
石小林說:“那時小孩子頑皮打鬧,鬧完了就拉倒了,沒有誰為打鬧之事記恨于心而找老師或家長來算賬的。當時陳珊珊的媽媽管孩子管得挺嚴的,老來童小鵬家督察我們的學習情況,但我沒印象因和陳珊珊打鬧挨過她媽媽的批評。”
首創在家中以詩詞溝通的,還是陳毅的長子陳昊蘇
陳毅出生在“耕讀傳家”的“義門世家”,他的父親陳昌禮是同輩兄弟中讀書最多的,且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皆勝人一籌。這大概就是陳毅有相當的國學積累,在詩詞領域亦出手不凡的原因吧。
陳毅把汲自其父輩的遺韻,傳給了他的妻子兒女。于是在陳毅家中,夫婦之間、父子之間建立起一種與眾不同的交流方式,即以詩詞這種帶有韻律的儒雅形式進行交流。
據陳毅長子陳昊蘇回憶,當父親有暇和子女交流之際,談論得較多的就是古今詩詞,他或問問孩子對自己的新作的感受,或以詩詞中的微言大義,對子女諄諄教誨。毛澤東的十八首詩詞發表后,陳毅隨即為孩子從頭至尾仔細講解了其中的《水調歌頭·游泳》。
他對孩子們說:“毛主席已逾六十高齡,但他的革命豪情仍像中流擊水的青年時期一樣。你們這些孩子,從小就要向毛主席學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在大風大浪中培養和鍛煉革命意志。”

周恩來抱著陳姍姍
后來,陳毅作了《冬夜雜詠》數首給孩子們看,并問孩子們是否能讀懂其中的《長江》一首。陳昊蘇說懂了,是抒發對毛主席景仰之情的。“云此得寬余,宇宙莽蒼蒼”一句,引了《水調歌頭·游泳》中的詞句,贊嘆了偉人氣宇的高遠與宏廓。
陳小魯也記得父親用唐詩中“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詩句,向子女形容革命成功的來之不易,告誡他們不要依靠父母的功勞和地位,要永遠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每當父親苦思吟出佳句,面對孩子也毫不掩飾得意之情。
首創在家中以詩詞溝通的,還是陳毅的長子陳昊蘇。那是在1949年仲春,陳昊蘇和弟弟們自東北抵達已經解放的山東省省會濟南,而陳毅此刻剛剛率部打過長江,準備繼而進擊上海。
聽到父親新近的消息,已是小學二年級學生的陳昊蘇,隨即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在信的末尾,陳昊蘇把他和弟弟不久前創作的“詩歌”,抄給了父親:
“嘻嘻哈哈笑呵呵,快快活活扭秧歌,媽媽身體很健康,爸爸前方打勝仗。打垮了反動派,一家大小團圓過,你說快活不快活?”
此先河一開,一家人便都效仿之。1958年9月的一天,張茜隨單位赴一個當時很有名的人民公社去參觀。行前的那晚,陳毅到毛澤東處開會,深夜仍未歸。這在“按照月亮的時間作息”的毛澤東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事。張茜因集合時間在半夜,所以沒敢熟睡,聞窗外夜雨凄蒙,便起身提筆寫下飄過腦際的思緒:
“夜雨淅瀝秋漏長,參觀公社心意忙。為怕酣睡誤時刻,未曾入眠即起床。”隨后,她給陳毅留了一紙便條:“弘(陳毅原名世俊,字仲弘):我夜半出發,胡謅一首打油詩,留筆候教。春蘭(張茜的小名)。”
1961年夏,陳毅的二子陳丹淮高中畢業,因品學兼優被保送至哈軍工。哈軍工是當時中國一流的軍工院校。陳毅得知后十分高興,可他因公務要離京南下,就與陳丹淮匆匆揮別。
然而,他想到兒子是只身出遠門求學,理應多多傾談,以盡父輩告誡教誨之責。于是,他提起筆來,將未及細說之言,訴諸筆端:
小丹赴東北,升學入軍工。寫詩送汝行,永遠記心中。汝是黨之子,革命是吾風。汝是無產者,勤儉是吾宗。汝要學馬列,政治多用功。汝要學技術,專業應精通。勿學紈绔兒,變成百癡聾。少年當切戒,阿飛客里空。身體要健壯,品德重謙恭。工作與學習,善始而善終。人民培養汝,報答立事功。祖國如有難,汝應作前鋒。試看大風雪,獨有立青松。又看耐嚴寒,籬邊長忍冬。千錘百煉后,方見思想紅。
一首寫罷,他覺得還需再囑咐幾句,便又研墨展紙:

張茜(右)與女兒陳姍姍
深夜拂紙筆,燈下細沉吟。再寫幾行詩,略表父子情。兒去靠學校,照顧勝家庭。兒去靠組織,培養汝成人。樣樣均放心,為何再叮嚀?只為兒年幼,事理尚不明。應知天地寬,何處無風云。應知山水遠,到處有不平。應知學問難,在乎點滴勤。尤其難上難,鍛煉品德純。人民培養汝,一切為人民。革命重堅定,永作座右銘。
這就是陳毅那首著名的《示丹淮,并告昊蘇、小魯、小珊》寫作的由來和過程。離家之際,丹淮剛剛十八歲,而他的父親,也恰恰是在十八歲告別故土,奔赴異國追尋民智國強之途的。讀著長詩,父親的希冀和深情掀動著陳丹淮的心潮。
南方的公務甫畢,陳毅返回北京,隨即看到了二子丹淮寄給他的一首五言長詩:“父年十八歲,出國萬里行。歸來入軍旅,井岡領紅兵……”
孩子流露的對父輩當年創業的敬佩,以及不讓父輩希冀落空的志向,使陳毅感到一種莫大的寬慰,同時亦被孩子的韻言勾起詩興,遂詠成《示兒女》一首給孩子們:
宇宙無窮大,萬國共一球。展望天外天,想作逍遙游。后羿夸射日,羲和逐光流。人類百萬年,實為地之囚。生命世代續,知識無盡頭。科學重實踐,理論啟新猷。應知重實際,平地起高樓。應知重理想,更為世界謀。我要為眾人,營私以為羞。人人能如此,世界即自由。所恨剝削輩,坐食汗不流。所恨壓迫者,役人如馬牛。更恨說教者,實與強暴侔。鏟除舊制度,革命志勿休。嗟余一老兵,六十去不留。接班望汝等,及早做劃籌。天地最有情,少年莫浪投。
雖然,在孩子們平日的學習和功課方面,陳毅的關心是粗放的,但是,倘若學業一旦和人生、和未來的事業聯系到一起,陳毅便不僅很關注,而且絕不含糊。
1959年,長子陳昊蘇高中畢業。大概是家風濡染的緣故吧,陳昊蘇自幼就對文學有興趣,并在這方面展露了不同一般的才華。像首創家庭內詩詞溝通的方式,像在父親六十誕辰之際,寫出白話長詩《在大海上》,都是很好的證明。
因此,陳昊蘇在考慮大學讀哪一學科時,把學中文列為首選。兒子讀什么大學、選什么專業,陳毅自然十分關心,并與兒子就此交換意見。出乎陳昊蘇意料的是,對孩子管理一向粗放的父親,聽說自己把學業定為文科,毫不遲疑地予以否定。

1963年冬,陳毅全家在中南海(左起:陳毅、陳丹淮、張茜、陳昊蘇、陳姍姍、陳小魯)
他勸說兒子放棄讀文科的愿望,選擇理工科。他說:現在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需要一大批有真才實學的建設人才,特別是掌握現代科學技術的高級人才。他希望孩子能急國家之所急,哪怕為此犧牲個人的志趣喜好。
那時,中國科技大學成立不久,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兼任校長,延攬了一大批國內一流的學者在此校任教。陳毅有意讓兒子進這所大學就讀。
然而,讀理工科與陳昊蘇的志趣相距太遠了。他有些不甘心,希望通過傾談,使父親改變初衷。但陳毅很執拗。
恰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俄文的培訓班也在招生,入選者經俄語強化后,將赴蘇聯留學。陳昊蘇見父親在要求他學習理工科上毫無松動可能,便提出考俄文培訓班,出國留學。但陳毅依然不同意。
陳昊蘇最終屈從了父親的旨意,上了中國科技大學。陳珊珊回憶此事時說:“父親對子女向來是通達的,有事好商量的。但在大哥的人生選擇上,他干預得既堅決又執拗,應該算是個例外吧。”
筆者與陳小魯的幾位好朋友交談時,他們盡其所知地說:陳毅對自家的幾個孩子的學業和職業都早有設計。讓陳昊蘇從政,讓陳丹淮搞工業,讓陳小魯搞農業,讓陳珊珊搞外交。
這種說法和陳家幾個孩子后來的情況的確基本吻合。陳昊蘇雖說讀的是理工科,但在陳毅的影響和引導下,很早就對中共黨史的研究投入了許多精力,后來走上了從政之途。陳丹淮讀了哈軍工,學的就是軍事工業,后來也一直在軍工口搞技術和管理工作。女兒學了外語,后來果然在外交口工作了多年。只有陳小魯是個例外,而且有意思的是他恰恰就沒和農業沾邊。
那么,這種傳聞確有其事嗎?陳珊珊說:“父親對每個孩子都有設計?我沒有這種印象,很關心我們是事實。對大哥的干預也的確是厲害了些,但二哥上哈軍工是自己的選擇,父親當時也很贊同,我記得這一回的情景是皆大歡喜。”
陳珊珊承認她學外語,并有過一段從事外交工作的經歷,倒的確是與父親最早的建議有些因果關系。
“記得我小時候,媽媽曾認為女孩子搞醫務工作比較好,她說過當醫生、當護士都挺不錯。后來,我學彈鋼琴了,媽媽又覺得女孩子從事文藝工作也挺好,又希望我學藝術。媽媽自己就是從文工團里出來的,想讓我走她的路也很自然。”
但是,陳珊珊對母親的這種選擇很不情愿。倒不是由于已經有了什么更高遠的志向,而是對翻來覆去地彈奏鋼琴練習曲,不是一般地感到單調乏味和厭倦。現在彈就已經很勉強了,一輩子以此為職業,怎么受得了啊,不干!
此外,當醫生或做護士,對陳珊珊也沒有什么吸引力。在和父親聊天時,陳珊珊毫不隱諱地說,將來究竟做什么,自己還沒成熟的打算,但她不想接受媽媽學文藝、學醫務的提議。

陳毅在中南海里釣魚

陳毅(左)與毛澤東(右)
陳毅最疼愛這個小女兒,他聽了女兒的話,未加深思熟慮就說:“好,好,好,不學文藝,也不學醫務,那就學外語吧。女孩子學外語挺好,將來到外交部來,接我的班吧。”
就這樣,在1963年小學畢業考中學時,陳珊珊就報考了外語學院附中,并被錄取,主攻英語。后來,她有幸獲得了赴英國深造的機會,繼而應該說是順理成章地走上了外交工作崗位。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為了更好地開展外交工作,始終在第一線領導外交工作的周恩來,提出調動領導人的夫人積極配合外事工作的創意。
在有“中國第一外交家”雅譽的周恩來看來,外交也是一種公關,夫人的參與,往往能給這個政治味很濃,有時難免針尖對麥芒的領域,滴入幾許人情親和的溶劑,也無形中增加了一條溝通的渠道。
據陳珊珊回憶,有一次,她和母親外出,和鄧穎超坐同一輛轎車。途中鄧穎超對張茜說:中央為了更有效地拓展外交工作,要組成一個夫人小組。也許是看見陳珊珊也在車里,使鄧穎超產生了由此及彼的聯想:“其實外交方面的工作,不光要調動夫人參與,還可以讓孩子們參與。”
中國的外交工作一直是由毛澤東、周恩來親自抓的,凡重大決策和原則、方針,都由毛澤東最終拍板,周恩來親自操作或部署。對此,身為外交部部長的陳毅很清楚,所以他常常提醒部下:“外交工作,授權有限。”他的工作,是向來不對孩子們吐露半分,也從不允許孩子們摻和的。
然而,當中央有了新的精神后,陳毅便從自家做起,讓自己的孩子們為中國的外交工作出力。每當有看望外國駐華使節,或應邀去做客的機會,只要情況允許,他就帶上自己的孩子們。這樣的經歷,已經在外語學院附中讀書的陳珊珊,似乎比哥哥們多一些。
有一次,陳珊珊隨母親到南亞某國大使家做客。大使有一個男孩子,年紀和陳珊珊相仿,他很熱情地帶陳珊珊到他的房間,并把自己喜歡和收藏的東西翻出來,給陳珊珊欣賞。
除了走出去外,陳毅還把一些外國友人請到家里來。20世紀60年代,柬埔寨國家元首西哈努克親王的兩位王子在中國留學。1965年的一天,陳毅把他們接到自己家中做客。
在兩位王子來之前,陳毅和張茜對在家的兩個孩子陳小魯和陳珊珊做了一番交代:兩位王子在北京學習,遠離父母家庭,我們想讓他們在異國他鄉也能感受到家庭的溫馨,所以請他們來做客。客人來那天,你們盡量穿戴整齊一些,待人大方一些,是主人嘛,好好陪陪客人。
當客人來時,陳小魯和陳珊珊最初還是有些拘束。那天主要是陳毅、張茜和兩位王子閑聊些輕松的話題,陳小魯、陳珊珊主要是當陪客,偶爾在父母的引導下,插上一兩句話。
陳毅聽匯報說王子在學校里表現很好,而且積極參與當時中國開展的學雷鋒活動,對他們表示了贊賞,說:“這樣很好,助人為樂是一種美德。”
兩位王子能用中文做簡單的交談,陳小魯同他們交流了自己的學校和學習的情況。“受當年那種教育和家庭、特定環境的影響,在我們那樣的年紀已經挺注意關心政治,關心國際局勢了,但人家畢竟是王子,也不能像跟自己的老朋友似的胡侃一通。”陳小魯說。在交談之后,陳小魯還陪王子們在自家院里打了一會兒乒乓球。
在那個年代,陳小魯、陳珊珊參與“子女外交”是種難得的歷練,對他們后來的成長和工作確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