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立昭
似乎已經習慣了,每一次水星逆行,都要夢見很多之前的同學、朋友、老同事。而這一次非常奇怪,夢見的是一位兒時護校園子的柴叔。
柴叔是從大城里來的勞改犯,他身著一套似乎從來沒有更換過的舊卡其布制服,頭發一直是白花花的,他永遠會對著我們慈祥地笑。那時候,柴叔除了打掃校園外,還負責食堂十幾個老師和30幾個從遠山區來寄宿的學生的伙食。食堂由三間小屋構成,柴火房,灶屋和吃飯廳。自他來后,柴火房里的柴火永遠是放得滿滿的,讓大家感到能踏實過日子。周末,我們幾個老師的孩子會跟著柴叔去后山砍柴,在山澗的泉水邊聽他講當年行軍打仗的故事,我們也會無所顧忌地向他請教“十萬個為什么”,每每讓我們受益匪淺。
校園子里有兩棵桂花樹,竟然被鋸了,因為長得太過于枝繁葉茂,怕觸到了公社的電話線。一次,柴叔跟一位開貨車運糧的司機從外面帶回兩棵橘子樹,移栽在校園里。日日掮十斤水澆灌,夠辛苦的他。橘子樹在極向陽的空間里自由地伸展著,終成一簾的蔥蘢。“后皇嘉樹,橘徠服兮……”黃昏里,多少次聽柴叔吟誦屈原的《橘頌》,很受感動,似乎聽見了心底肆意歌唱的快樂。年年的春,橘子花開,一簾小清新,大家都享受到了無需任何理由的快樂。陽歷十月,一樹的金黃,掰一橘子:蜜甜——因了極向陽的緣故。
橘子樹全身都是寶,春可生香,夏可乘涼,秋收喜悅,冬可溫暖。每天一早,柴叔起來清掃園子,然后去照顧橘子樹,這習慣早已雷打不動,天底下少有這么干事認真的人。他將橘子樹上不成熟的幼果,撿回來曬干,還是中藥;修剪的枝丫,做柴火使,冬天用來烤火。每次大家聞到香噴噴的米飯就猜想,柴叔又用橘子枝丫做飯了。秋天,橘樹葉不時跌落下一片又一片,柴叔把它們收集起來做柴火使。而我慢慢地把書打開,輕輕地把葉片放進書里。這葉片,便成了我一生中最精美的書簽。
在我的印象中,柴叔像橘子樹那樣,從來沒有感覺到他老過。但那場大雪之后,一切都改變了。那是我記憶里雪下得最大最狠的一次。稿子樹看不出它有被凍死的跡象,但蠟質的呈暗綠色的葉子早已經蔫巴巴地卷著,樹干、枝條也開始現出僵枯的征兆。這罕見的大雪,讓它馬上陷入病入膏盲的境地。誰都沒想到,它們死了。而那幾日,我再也沒有尋覓到柴叔的蹤影。聽幾位年長的老師講,柴叔病了,病得不輕。再過幾天,我就再也沒有聽到柴叔的任何消息了。有的說,柴叔平反了,被家人接回邵陽老家頤養天年了。也有人說,柴叔走的時候,身邊沒有任何親人。
第二年春天來到的時候,橘子樹卻大大出乎意料地給了我們一個驚喜!其時的情形是:從那樹干靠近地面的底部,竟然奇跡般地抽生出幾權嫩枝,很有點像新生嬰兒揮動的小手。大人們把枯萎了的樹干鋸成木柴,長時間地堆放在園子里,誰也不忍心把它們當柴火燒掉,因為那棵橘子樹,是有靈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