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石

鄧柳嘉

說起來張實這個人，不僅在張家村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縣城里面的人，也聽過他的名字。張實祖祖輩輩都是耕田的本分人，憑借著幾畝薄田，看天吃飯，日子過得不好不壞，就湊合著吧。說句實在的，張實的父親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個扛鋤頭的人，也會有那樣一個會讀書的兒子，是的，張實是個研究生。研究生是什么？在他們村子里，高中已經算是高學歷了，大學生更是屈指可數。而研究生，對他們而言，就像是天空中的一顆明星，耀眼得很，也遠得很。因此，張老頭閑來無事的時候，經常坐在田埂上，得意地暢想著自己未來的城里生活。

今年春節，張老頭像往年一樣，帶著家鄉的土特產，擠上了開往深圳的火車，去探望自己獨自在深圳工作的兒子。火車上的張老頭，回憶起來兒子在深圳打拼了這么多年，終于在上次打電話回來的時候，興高采烈地宣布自己準備買汽車。想到自己這次再也不用提著行李擠公交了，張老頭的腰桿又不覺地挺直了幾分。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張老頭終于到了深圳站。他瞇著眼睛，在人群中尋找自己高大的兒子。“嘿！兒子！爸在這兒呢！”看到自己兒子的張老頭，興奮地小跑過去。只見張實看了眼張老頭，敷衍地應了句“爸”，就不再說話了。

“兒子，你買了輛怎樣的車？村里人聽說我兒子買了車，都可羨慕了！”張實看了眼他爹，什么話也沒說。只是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往前走。

“嘿！你這娃子！搞什么鬼！我大老遠地跑過來，你擺什么臭臉給我看！咦，兒子，咱怎么又走到了公交站？你的車呢？是不是停在路邊那輛黑色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張實終于抬起頭，說道：“不，爸，沒買車。最近工作上出了點兒事，手頭有點兒緊，況且，我還得租房子呢！”

張老頭聽到這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我看也是。深圳這邊物價這么高，你工資也才兩萬多，租個房子，再給家里寄點錢，這扣那扣的，確實存不下來啥。兒子，你辛苦了！”聽到這里，張實輕輕嘆了口氣。

這天晚上，張實為了給自家老頭兒接風，請了公司里的幾個好友。好酒好菜，喝多了幾杯，人人都在興頭上。這時，公司里的小馬突然感嘆道：“張實，我說你真是不容易！混成你這樣，還總是惦記著家里老子的人，現在可真的少見了！我還以為你今年不會接你老子來深圳過年了呢！”小李馬上接道：“可不是呢！你在公司出了那事兒，被降了這么多工資，還被派去守倉庫，真是白瞎了你這個研究生！苦啊！真是苦！你看看外面，一個本科生都可以拿好幾萬。你說你，怎么就這么慘呢？”聽到這里，張老頭的酒醒了一半，急忙上前扶住兒子的肩膀問道：“兒子，他們說的是真的嗎？你公司發生了什么事？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聽到張老頭的話，張實騰地一下站起來，甩開張老頭的手，吼道：“沒錯，是我能力差、沒本事！是我的身體不爭氣！要不是媽遺傳給我這種病，我也不會淪落到今天！”說罷，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張實，到底是怎么了呢？原來，張實的母親患有嚴重的羊癲瘋。張實雖然是研究生畢業，但是一直由于實踐能力差，得不到公司的重用。前不久，公司派他去維修電纜，他怎么修也修不好，一著急，嘎嘣一下就暈了過去。這把公司的負責人給嚇的，再也不敢讓他修電纜了。于是，就派他去看守倉庫。看守倉庫是什么活兒？看守倉庫需要什么學歷？于是，相應的，他的工資，也從原來的兩萬多跌至九千。

可以說，工資的銳減，讓張實著實惱了一把。但是，又能怪誰！還不是自己這破身體、這不爭氣的爛命！工資的銳減，讓張實離他買車的夢想又遠了一步，這一點，讓張實非常痛苦、懊惱。一天下班的時候，他被一同看守倉庫的小王叫住了。“張大哥，看你這么憋屈，我們心里也難受。我親戚有個發財的門路，我看你這么不順，特意來跟你分享一下，信不信由你。”

原來，小王的一個遠方的表舅是一個搗鼓玉石的商人，前不久，他一個朋友在緬甸進了一批原石。大家都知道，緬甸是一個盛產翡翠的地方，而翡翠在被發掘出來之前，通常是隱藏在石頭中的。因此，便有了“賭石”：買一塊原石，賭里面有沒有翡翠、里面翡翠的質量如何。翡翠種類繁多，評價標準也多，從一塊石頭外觀上，除非是行家中的行家，一般人都很難揣摩出這石頭內部會是怎樣一番境地。所以，賭石，對于一般賣家來說，可以說是七分靠運氣。而對于完全的門外漢而言，則是九分靠運氣。賭贏了，石頭身價倍翻；賭輸了，也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自從聽了小王的一番話，原本連彩票都從來不買的張實的內心，被勾起了不小的波浪。若是按照以前，他是絕對不會買的。但是現在這樣，若是贏了，自己的買車夢就可以實現，甚至可能買套房子；但若是輸了呢，這可就……無獨有偶，這天晚上張實在瀏覽新聞的時候，突然看到這樣一條：農村小伙初次買石頭，拋開其中居然都是上等翡翠！看到這里，張實的內心更加憤憤不平了：憑什么？他一個沒什么文化的農村人都可以賭贏，我這個研究生難道還不行？于是，當天晚上，張實便從網上購買了基本關于翡翠原石的書。

張實主動找上小王，那是兩個月后的事情了。小王二話沒說，周末立馬帶著他去了自己表舅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大大小小地堆積著不少的原石。有的還被塵埃覆蓋著，有的已經被切開，還有的只擦了一點邊角，露出盈盈翠綠。“小張，你自己選選看吧！我這批貨，都在這里了。有什么合眼緣的就說，保證給你個好價格。”張實瞇著眼睛，手里拿著一個小手電，裝模做樣地看了起來。突然，他的眼前一亮，一塊手心大小的石頭吸引了他的注意。這塊石頭的兩個邊角已經被打磨過，露出了晶瑩澄澈翠色。看到這里，張實不禁興奮了起來：天吶！這不是冰種嗎？這時，小王表舅走來說：“你是不是看中了這個？這是昨天剛到的，我才打磨了一個邊角，但是，你也是知道的，從這一個邊角，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塊潛力股，這么說，價格的話——”小王表舅笑瞇瞇地伸出了一只手。“五萬？”“不，十萬。看在你是小王同時的份上，這已經是非常優惠了。賣給別人，我至少要賣十五萬。而且，你看看，這塊料子多有潛力！”張實想了想，自己的30萬不到的存款，我就賭這一次！咬咬牙買下原石的張實，心里忐忑地讓小王表舅幫忙切開石頭。橫切下去，張實瞪大了眼睛，生怕有什么閃失。切開以后，張實發現，這石頭里面，什么也沒有！“大哥，你不是說這是塊好料子嗎！我的冰種呢？算了，這石頭我不要了，我要錢！我要退貨！你把錢還給我！”只見小王表舅笑瞇瞇地說：“不行，你沒看到墻上貼著的幾個大字嗎？成交以后概不退換！或者，我從你手上，買下來這塊石頭？我出五千。這石頭上的冰種，我還可以利用一下。”“你！你！！”張實一把握起石頭，急得說不出話來。“舅舅，你就別逼他了！他這人有病！待會兒在你這兒暈倒，說也說不清呢！”就這樣，腦子還是一片空白的張實，手里緊握著那塊石頭，被小王跌跌撞撞地拉出門外。

這塊石頭，后來被張實放在了電視柜旁邊。張老頭看到石頭后對張實說：“娃，你在哪兒撿的石頭？這一點翠綠真是好看！像是翡翠一樣！”張實無奈地笑了笑，說到：“前幾天在海邊撿的，就是塊破石頭而已。爸，別看了，蹲太久對身體不好。”張老頭站起來，拍拍大腿，意味深長地對兒子說：“兒子，錢沒了還可以再掙，健康最重要！”張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終于淺淺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