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石

劉　丹

一塊外表看似普通的石頭，究竟一文不值呢，還是包含著極品美玉，這就要憑買賣雙方的眼力和運氣了。

石頭的誘惑

李鴻儒愛好賭石，在市里的賭石圈里小有名氣，他為人小心謹慎，善于察言觀色，所以盡管他不常出手，但一出手必成功。

這天，朋友老趙急匆匆來找他：“老李，我聽說鄰市有個老頭要賭他收藏的一塊石頭，二十多公斤重，開價一百二十萬，不還價！”

李鴻儒推了推眼鏡，略一沉思，說：“我們明天一早去看看石頭吧。”

第二天，李鴻儒和老趙直奔鄰市賣石頭的老頭家。老頭住在一幢老樓里，姓孫，六十多歲，他說自己是退休教師，這塊石頭是三年前從云南買來的。

李鴻儒走近石頭仔細觀察了一番，心里一陣激動，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塊石頭里有玉，而且是好玉，但他表面上卻不露聲色：“孫老師，這塊石頭要價不低呀！”

孫老師搖搖頭：“不高，不高，這石頭我研究了三年，換平常就是給我三百萬，我也不賣！”

李鴻儒沒說話，鏡片后的一雙眼睛卻在觀察孫老師，在他眼里，賭石的對家是個什么樣的人也很重要。孫老師身材瘦小，戴副厚厚的近視眼鏡，一副知識分子的模樣。

李鴻儒想了想，說：“一百二十萬不是個小數目，我要回去想想?！?/p>

回到家，老趙一直勸李鴻儒要謹慎。李鴻儒默默地抽著煙，過了好久，突然一拍桌子說：“賭石、賭石，賭的不就是輸贏嘛，既然贏的把握這么大，為什么不出手呢？”李鴻儒當即給孫老師打電話，約定三天后他帶現金當場交易。

三天后，李鴻儒籌到了一百二十萬，他和幾個朋友如約來到孫老師家。孫老師找來了切割師傅，待雙方成交后，對這塊石頭切割驗明正身。

李鴻儒經過反復琢磨，選好了切割點，切割師傅開始切割。幾分鐘后，切割機停止了工作，這一刀下去，石頭里一片灰白，一丁點玉的影子也沒見著。只見孫老師張大了嘴，好像不相信這個結果。李鴻儒更是急出一身冷汗，他皺著眉靠近石頭，心想著要不要再切第二刀。他心里明白：第一刀下去沒有玉，他還可以把這塊石頭低價賣出；如果第二刀還是沒有玉，那這塊石頭基本上就一文不值了。

李鴻儒下意識地看了孫老師一眼，孫老師正熱切地看著他，分明是期望他切第二刀。孫老師究竟是堅信石頭里有玉，還是真想讓這塊石頭徹徹底底一文不值呢？

想到這兒，李鴻儒決定給自己留條后路，不切第二刀了。就在大家往外搬石頭的時候，孫老師卻一下子攔住了李鴻儒：“李先生，如果有人再和您賭這塊石頭，您會出什么價？”

李鴻儒想了想，答道：“怎么也不會低于六十萬！”沒想到，孫老師竟堅決地說：“那我就從您剛才給我的錢中拿出六十萬跟您賭一把，咱們當場再切一刀！”

李鴻儒驚訝地看著孫老師，這種事他還真是從未遇見過，賣家一轉身又變成了買家。突然，他想明白了一個問題：孫老師賣這塊石頭，得了一百二十萬；又花六十萬把它賭回來，這樣石頭還在他的手，他卻憑空賺了六十萬——這招真是高！這個孫老師究竟是何許人也？

李鴻儒向孫老師抱了抱拳說：“對不起，孫老師，這塊石頭我目前不想賭了，咱們后會有期！”

石頭的糾葛

李鴻儒把石頭搬回家后，又研究了幾遍，還是覺得這塊石頭里有好玉。思想斗爭了幾天，李鴻儒決定再把它賭出去，但他把價格再次定在了一百二十萬！這可是前所未聞的稀奇事，誰會按原價賭一塊已經切過一刀的石頭呢？所以一年過去了，也沒人敢賭這塊石頭。

李鴻儒又想起了孫老師，決定再會會他。到了孫老師家一敲門，開門的卻是個中年人，中年人說這是他一年前租的房子，房東是個姓孫的老頭。李鴻儒倒吸了一口氣，看來這里面確實有問題，孫老師應該是躲著他呢！

又過了一個月，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突然到訪，很有禮貌地問李鴻儒：“李老師，我叫周可，我可不可以看一下您那塊一百二十萬的石頭？”

李鴻儒同意了，心里卻對這個年輕人多了分留意。周可圍著石頭看得很仔細，好一會兒才直起腰問：“李老師，您這石頭一點還價的余地都沒有嗎？”李鴻儒點點頭。

周可臉上顯出失望的表情，說回去考慮考慮便離開了。三天后，周可再次來到李鴻儒的家，開門見山地說：“李老師，我對您這塊石頭非常感興趣，可我只能籌到一百萬。您看這樣行嗎？我手里有幾塊自認為有價值的石頭，我想用一塊跟您賭二十萬，您認為值，這塊石頭就歸您，您看如何？”這倒挺有意思，李鴻儒還是第一次遇上用石頭賭石頭的，他想了想說：“你下午把石頭拿過來，我先看看再說吧！”

下午，李鴻儒把老趙叫了過來。很快，周可也來了，他小心翼翼地從包里拿出一塊小石頭，李鴻儒接過石頭，仔細看了起來。過了幾分鐘，李鴻儒把老趙叫到一邊，輕聲問：“你覺得怎么樣？”

老趙搖搖頭說：“這石頭里啥也沒有。二十萬？二十塊錢我也不要。”李鴻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走回周可身邊，把石頭交還給他，然后一字一句地說：“成交，我用二十萬買這塊石頭！明天你帶著一百萬現金和這塊石頭來我這兒，我們當場對這一大一小兩塊石頭進行切割！”

周可高興地走了，老趙蒙了：“老李，你是不是瘋了？”

李鴻儒笑笑說：“這塊小石頭里要真有玉，我就不敢再賭那塊大石頭了。說實話，我始終覺得這塊大石頭里有乾坤，我呀，既想把它賭出去，又怕把它賭出去。對這個周可，我正想試試他的眼力，這塊小石頭就是個試金石。現在看來，眼力一般。”

第二天，周可抱著一個大手提箱來到李鴻儒家。驗過現金后，就開始對那塊小石頭進行切割，果真和李鴻儒預想的一樣，里面什么也沒有。李鴻儒悄悄看了一眼周可，他非常平靜，平靜得就像早就知道這塊小石頭的秘密。

李鴻儒暗叫不好，可也沒有辦法。接著就要切那塊一百二十萬的石頭了，周可突然說：“先等一下，我要打個電話！”沒過多久，李鴻儒家就傳來了敲門聲。李鴻儒一開門，立刻張大了嘴，眼前站著的正是孫老師。

孫老師比第一次看見時蒼老了許多，可當他一見到那塊大石頭時，眼睛里馬上就放出了光。他走到石頭前不停地撫摸著，根本不在意屋里其他人驚詫的表情。

良久，孫老師才抬起頭對李鴻儒說：“對不起，讓您見笑了。”李鴻儒恍然大悟：“原來你才是真正的買家！”

孫老師點點頭說：“唉，我是怕我出面，您不賣給我，而且我是真拿不出那二十萬了，不得已才想了這么個主意，讓我的學生周可代我來。那塊小石頭是我隨便找的，我知道您心思細密，如果周可真給您拿去一塊好石頭，那您一定會覺得這個年輕人眼光不錯，您可能就會認定這塊大石頭里有玉，而不會和他賭了。不管這石頭最終是什么，我都會想辦法補給您二十萬！”

李鴻儒沒想到，自以為是的小聰明竟被孫老師看得清清楚楚，他追問道：“那您上次賭石，賣家變買家，唱的又是哪一出呢？”

孫老師忙擺擺手，說：“您是高看我了，我只是想知道，這塊石頭里到底有沒有玉！”

李鴻儒搖搖頭，說：“孫老師，這里面一定有故事，不過現在，咱們還是先切石頭吧！”孫老師點點頭，重又回到石頭旁，選了個切割點說：“這次的切口一定要深！”

隨著切割機不斷地向深處切去，屋內的幾雙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著，李鴻儒感覺自己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突然，切割機停了，屋子里發出陣陣驚嘆聲，真的有玉，而且是玉中的極品—羊脂玉！玉石晶瑩純凈、潔白無瑕，帶有粉粉的霧感。

此時的李鴻儒知道自己錯失了寶貝，懊悔不已。再看一旁的孫老師，早已跪在石頭旁，眼淚刷刷地流了出來，喃喃地說著：“老伴，你也睜開眼睛看看吧，這石頭里真的有寶貝呀！”

石頭的真情

接下來的一個月，李鴻儒真是難熬啊，到手的寶貝又拱手讓給了別人，不親身經歷的人怕是體會不到這種“割肉”的感覺。當然他也時刻關注著孫老師和那塊羊脂玉。

很快，李鴻儒得知，一個南方商人花了三千萬從孫老師手里買走了它。正當李鴻儒痛心疾首時，孫老師又敲開了他家的門。

孫老師把隨身帶的包遞給李鴻儒說：“李先生，這二十萬我說過一定要補給您的！”李鴻儒留下包說：“孫老師現在是千萬富翁了，我就不客氣了！”孫老師搖了搖頭，說：“三千萬，我一分錢也沒留下，我成立了一個基金?！?/p>

“什么？”李鴻儒失聲叫道。

“我成立了一個癌癥患者治療基金！”孫老師說這話時表情很復雜，既難過又欣慰，他終于緩緩說起了關于那塊石頭的故事。

三年前，孫老師和老伴去云南，他看中了那塊石頭，當時賣主開價八萬，但他要把積蓄留給老伴看病用，就忍痛沒買。回到家，孫老師竟害起了“相思病”，他堅信那塊石頭里有著讓人大吃一驚的寶貝。

誰知，一個月后，快遞公司竟把這塊大石頭給他送來了，原來是老伴瞞著他托朋友買的，孫老師感動不已，病也一下子好了。

不料去年，老伴病情加重，孫老師毫不猶豫地把石頭賣了給老伴看病，這才有了前面的故事。后來，孫老師為了方便照顧老伴，便把自己的房子出租，在醫院附近找了間小房子住下來。

李鴻儒著急地問：“那您愛人的??？”孫老師嘆了口氣，說：“是癌癥晚期，堅持了一個多月，還是走了，她臨走時叮囑我一定要把石頭再買回來，讓我替她看一眼里面的寶貝?？床』巳f，手邊只剩九十萬，周可又幫我湊了十萬，這才又到您那兒，把這塊石頭買了回來?，F在這石頭里真有寶貝，可沒有老伴一起欣賞，又有什么意思？還不如拿這三千萬幫助更多的人……”

聽著聽著，李鴻儒覺得，這是讓他最難忘的一次賭石，雖然輸得很慘，卻得到了以前任何一次賭石都沒有的感動。

(題圖、插圖：劉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