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中的父親

華登喜

這天，青云村劉老漢過六十大壽，

他在城里的三個兒子趕來祝壽。只是老天不作美，聽說臺風已經在這一帶登陸了。

一家人歡歡喜喜鬧到傍晚，劉老漢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出門去了河邊，原來河邊的小棚里有他平時晾的魚干，他想趁兒子們吃晚飯的空兒，去那兒把魚干用細鐵絲串起來，給兒子們帶回城里去。就在這時，河邊突然傳來村民的驚叫聲：“漲水了，快撤啊！”

聽到喊聲，劉老漢的兒子們都驚慌起來。青云村常常鬧水災，他們知道洪水的厲害，老大立刻說：“一定是西邊漲水了，爹就是去了那里，破堤的話大路一定最先被淹沒，老二老三你們收拾一下家里的東西，開上車先往村子后面的山坡撤離，我去把爸找回來！”

老二老三把一切安頓好后，久等不見他們回來，就也一路找了過去。

正走著，果然在河堤下碰到了大哥和父親。原來是老大走在河邊把腳扭了，腫得厲害，走起路來不方便，劉老漢只得攙扶著他慢慢往回走。老二老三趕到后，馬上架起了老大，父子四人加快速度往山坡上趕去。

可是走沒多遠，劉老漢就感覺腳底下的大地震動起來，他趕忙喝住了三個兒子，然后把耳朵貼到了一棵大樹上，只聽樹干發出“嗡嗡”的聲音，再看四周，一群群雞鴨牲畜都驚慌地往西邊奔跑。劉老漢指著身邊的大樹說：“別走了，趕快爬到這棵大樹上去！”老大不解地問：“爸，就快到山坡了，爬樹干什么？”

劉老漢神色緊張焦急，“噌噌噌”爬上了樹端，站在最高的樹杈上，向西邊的河堤張望。只見那邊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整個村莊正在一點點被洪水吞沒……

劉老漢在大樹上急得直喊：“西邊的河堤已經垮了，現在洪水跑得比馬還要快，已經來不及上山坡了。快快，老二老三快把你大哥拉上樹！”聽父親這么說，兒子們趕快就往樹上爬。

兄弟三人剛爬上樹，就見滔滔洪水如千軍萬馬，穿過稻田，沖到了大樹下。

此刻，天上的烏云幾乎是壓著人們的頭頂飛滾而過，狂風怒吼，大雨傾盆。那棵大樹在風浪的擊打下，不停地晃動。

有鄉親發現了被困在樹上的劉家父子，就急忙找船看能不能先把父子四人救上來，誰知船剛下水，就被湍急的水流沖走了。于是有人去請老支書來想辦法，有人去找救援船。

短短幾分鐘，洪水就漫過了大樹的一半。雨越下越大，蹲在最高處劉老頭望著坐在最下面的大兒子，說：“老大，還記得我小時候是怎么教你的嗎？摘些樹葉，扔到水里，看看樹葉怎么流走的，這一招還會用嗎？”

老大邊摘葉邊說：“我還記得一些，小時候遇到洪水，你帶我們走那些不知深淺的急流時，總是會摘一些樹葉……”老二也想了起來：“對，如果在水流里打轉，就表示這里有漩渦，要繞道走。”劉老漢點了點頭，于是三個兒子就摘了樹葉扔到了水里，只見這些樹葉一落到水上，就飛快地打著轉。

劉老漢皺了皺眉，他從上到下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棵樹，好像在琢磨著什么。突然，他問三個兒子：“你們幾個現在還會游泳嗎？小時候你們都能狗刨的！”

老大無奈地搖搖頭：“爸，我們在城里呆了都快十年了，幾乎沒下過水，怕是生疏了。”

雨越下越大，樹越晃越厲害。劉老漢瞥了一眼水位，突然語氣很輕松地說：“想當年，你老子可是浪里白條啊，那會兒和村里人比賽扎猛子，誰都賽不過我，今天該是我露一手的時候了。”

“等一會兒，爹你是什么意思，你要下水？”“對，我現在下水，你們三個依次往上挪一節。我先游上岸，再回來救你們。”

三個兒子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老大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說：“爸，您這么大年紀了，怎么可能游過去？何況水里現在還有這么多旋渦……”老二老三也著急地阻止劉老漢，不讓他下水。

見三個兒子都不同意，劉老漢笑了：“年紀大怎么了，你老子現在照樣身手敏捷。我跟洪水打了一輩子交道，這水里的事你們還能比我清楚？” 說著劉老漢一手抱著樹干，一手拽下一把樹葉放在口袋里，不知在搓著什么。

樹干在洪水的沖擊下“嘎嘎”作響，劉老漢掏出口袋里的樹葉，說：“現在水流應該不急了，旋渦也應該沒有了！”說完，他把樹葉往水面一撒。果然，樹葉沒有打轉，不一會兒就沉到了水里。劉老漢笑道：“你們也看到了，這里沒有旋渦，很安全！我現在準備游回去了。”這時，劉老漢望了望三個兒子，眼里滿是慈愛：“記住，你們三個順次向上面的樹杈挪！”

還沒等兒子叫出聲來，劉老漢已經“噌”地跳進了水中。只見他在水里奮力地游著，瘦小的身子在水中時隱時現……

三個兒子都相信父親的話，他們一邊向上一個樹杈爬，一邊緊張地看著水面。

風大雨大，劉老漢在水中的動作越來越費力，他換了口氣轉頭向大樹那邊望，見兒子們都已爬到上面的樹杈，才放心了。可就在這時，劉老漢的身子一挺，被卷進一個旋渦。

恰好，村里的老支書也趕到了。他一路跑一路喊：“別下來，別下來啊，蠢老頭，快回樹上去啊！”可是水流越來越急，很快不見了劉老漢的身影。

過了一會兒，鄉里的機動救援船趕到了，老支書帶人把劉老漢的三個兒子救上了山坡。與此同時，一陣狂風吹來，那棵大樹“喀嚓”一聲，也攔腰折斷了。

救援船在洪水里打撈，好不容易找到了劉老漢，可一切都已經晚了。

三個兒子泣不成聲。老支書顫巍巍地走過來，蒼白的胡須顫抖著，他突然憤怒地吼道：“水里全是旋渦，怎么還讓你們老子下水？”

老大抹著眼淚說：“我們看見他把樹葉撒到了水里，沒有打轉，應該沒有旋渦的啊？”

老支書看見劉老漢的手上纏繞著串魚干的細鐵絲，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打開了劉老漢的口袋，發現了剩余的鐵絲和樹葉。

老支書拿起那鐵絲說：“他把細鐵絲纏在葉柄上，樹葉當然不打轉了。”

“唉，”老支書長嘆一聲，“他早就知道那棵大樹撐不住你們四個人，所以才跳下水，好為你們爭取時間。你們知道嗎？當年你們的母親，為了保護你們父子四個，就是這樣騙劉老頭說水里沒有旋渦，跳入洪水中的啊……”

風雨中只剩兒子們的哭聲……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