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游戲

和天下的兒女一樣，晶晶總喜歡用自己的小氣、生硬、不講理和媽媽比試一下，去試探媽媽其實柔軟的心。

這天晶晶放學回家，恰好遇上傾盆大雨。她雖然穿著雨披，可等趕到家時，鞋子、褲子還是濕了。一進門，她氣呼呼地把鞋一扔，沖著正在做家務的媽媽大嚷起來：“等會兒把我的鞋弄弄干，濕漉漉的讓我咋穿？”嚷罷就往沙發上一坐，扯過一張報紙，胡亂翻了起來?？蛇€沒看幾眼，又像吃了炸藥一樣，沒頭沒腦地埋怨起媽媽來。

媽媽終于生氣了，說話的聲音也提高了八度。屋外雨越下越大，屋里娘兒倆越吵越兇。最后晶晶狠狠甩出一句：“你算什么你，我學習這么忙，你還這樣煩我，我不想跟你吵了！”說罷，轉身坐到桌旁，埋頭做作業。她想：你狠，我比你更狠。我不和你說話，看你怎么兇。果然媽媽也不說話了。氣傻了一般，坐在沙發上直發愣……

不知過了多久，晶晶悄悄抬起頭。她想看看媽媽在干什么，又怕媽媽發現自己在看她。可她越這樣忍著，就越想看媽媽。其實晶晶知道媽媽就坐在她身后，她只要稍微扭一下頭就行，但她偏不。

慢慢地，晶晶開始擔心了：媽媽不會被我氣哭了吧，不會以后不理我了吧。雖然她也明白，只要她扭過頭說一句“我錯了”，一切就都沒事了，但這樣太沒面子了。她覺得自己實在是下不了臺，干脆就僵著吧。

一個小時過去了，晶晶聽見沙發那邊有動靜，她猜想媽媽開始整理沙發了。她心里默默地說：只要她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我就對她說：“媽，剛才我錯了?！边^了一會兒，媽媽真的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晶晶又狠狠地想：只要她把我的書包拎進我的房間，我就說：“媽，我錯了?！睕]多久，媽媽真的這么做了。晶晶微微抬起頭，想說話，可是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媽媽仍舊氣鼓鼓的，一聲不吭。晶晶忍了忍，索性把頭一埋，繼續保持沉默。她在心里又做出一個個的假設：假設媽媽幫她倒一杯熱水；假設媽媽幫她放好龜鱉丸；假設媽媽刷好牙、洗好臉，幫她擠上牙膏，……但媽媽真的就這么一項項地做了。

晶晶仍舊拉著臉，不說話。最后，她狠下心想：如果媽媽把我的鞋子弄干，我一定說。只是她想媽媽生了這么大的氣，大概早把這件小事忘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媽媽真的拎起鞋，到洗手間用吹風機吹鞋子。晶晶悄悄抬起頭，默默地看著媽媽的每一個動作—彎腰，伸手，拿出吹風機……

晶晶突然覺得耳邊嗡嗡地響，鼻尖酸得要命，眼淚順著手中的筆流到了紙上，水藍色的字化開了。晶晶注視著媽媽所做的一切：她像平常那樣做著，忙碌著。沒有任何的賭氣、不自然。終于，媽媽在洗手間里輕輕地說：“不早了，來刷牙?！闭Z氣和平常一樣，卻溫暖得讓晶晶無地自容。

其實，晶晶一直習慣于和媽媽玩這樣的游戲。在游戲中，她總能贏。不是她的不講理讓她贏，也不是媽媽的好脾氣讓媽媽輸，只因為她是她的女兒，她是她的媽媽。此時，她回想著媽媽所發的每一個音，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媽媽幾乎每天都這么重復著，安心地重復著，沒有怨言，而自己卻沒有一絲感激。

第二天一早，晶晶以最快的速度騎上車，她知道媽媽喜歡站在陽臺上看她上學的背影。到了路口，晶晶突然放慢了車速，她回過頭向陽臺望去，果然媽媽就站在那兒。媽媽此時也愣住了，但很快臉上就露出了笑容，沖她招著手。晶晶點點頭，轉過身，眼淚卻流了出來。她第一次，第一次想在她們的游戲中做個失敗者，讓媽媽傻樂一回，贏她一回……

晶晶繼續和媽媽玩著沒人知道的游戲，繼續守著這簡單的游戲規則，而她也遐想著：在某年某月一個陽光燦爛日子里，牽著已經老得沒牙的媽媽走在溫暖的大街上，回憶她們曾經一起做過的游戲，然后突然在她的臉上狠狠地親一口，讓她在滿大街人羨慕的目光中就這樣一直傻傻地樂下去……

(作者：孫雪晴；推薦者：黃健宏)

(題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