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父子成“對頭”

作者／牧徐徐

他出生時，父親已40歲了。本以為，父親一定會溺愛自己的，因為中年得子嘛。

誰知事與愿違，他常被父親叫到跟前，“站好了，瞧你一副吊兒郎當的樣。”父親對他訓斥道，“成績還沒我當年一半好，你究竟有什么優點？”

是的，在父親眼中，他是一個無任何優點的小混蛋；而在他眼中，父親則是一個只知道工作、節儉，沒任何生活情趣的老頑固。小混蛋和老頑固自然就少不了要上演一幕幕的“宮斗戲”。但限于物力、財力和體力上的嚴重不足，他一直都處于下風，只能靠見機“偷襲”，偶爾扳回一局。

有一年中秋節，母親做了一桌子菜，父親嘗了一口紅燒肉，然后說了一句最能“烘托”節日氣氛的話：“怎么這么咸，鹽難道不要錢嗎？”母親的表情瞬間暗淡了下來，他覺得反攻父親的機會來了，于是，夾起一塊放進嘴里，邊吃邊說：“一點都不咸呀。”

“不咸？你把整盤都吃了，不允許喝水、吃飯。”父親聽后怒道，“從小就學著趨炎附勢、指鹿為馬，長大了還得了。”之后，父親又將他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在他眼中，父親也是有“優點”的，比如，他總能在100句評價中精準地找到最難聽的一句送給他。一次，他考了全年級第二名，當他興奮地把試卷和成績單帶回來時，母親高興不已，轉身就要給他去做紅燒肉。但父親卻說了一句讓他瞬間“石化”的話：“第一名是誰？”猶如一盤傾倒下來的冷水，將他澆個透涼。

他暗地里跟父親較勁。第二年，他拿到了全年級第一名，“啪！”他把卷子扔在父親面前，心想，這回無話可說了吧？可父親翻看試卷后，卻說：“這一題我不是跟你講的嗎？怎么又錯了？”還沒未等他回應，父親又道：“你知道世上最蠢的事是什么嗎？就是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他決定跟父親“作對”到底。父親所希望的，他全都不肯照著去實現——父親希望他讀理科，他卻偏選了文科；父親希望他能靠技術立足于社會，可他非愛舞文弄墨……他畢業后從事的每個職業都是父親不想讓他去做的。

慢慢的，父親老了，家中的權威開始向他傾斜，他開始習慣性地否定父親，就像父親當年否定他一樣，“這事我看這么辦。”父親建議道。“您別看，這事由我說了算。”他果斷地打斷，不給父親任何機會，看著父親滿臉的落寞，他心中升騰起一股報復的快感。

直到后來有一天，父親病了，癌癥。在醫院里，什么都吃不下。一周后，他的女兒出生了，他將女兒的嬰兒照給父親看，父親看后，笑得合不攏嘴：“瞧，我這大孫女，一看就是俺們家的閨女。”“不行，我得趕緊出院，哪怕是親她一下、抱一下她，我也能瞑目了。”從那以后，父親的飯量明顯變大，雖然他吞咽時十分的痛苦。

病情還是惡化得很快，父親最后被推進了重癥監護室，戴上了呼吸器，別說回家，就連說話都變得不可能了。

望著奄奄一息的父親，他心如刀割，父親還有一個愿望未實現，他要幫著實現，他要把女兒抱到父親的身邊，讓他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他去求醫生，醫生震驚地看著他，“你是不是瘋了，把一個嬰兒帶進重癥監護室，萬一被傳染了病毒，怎么辦？”他給醫生下跪，然后他成功了。他來到重癥監護室，輕輕地把父親搖醒，“爸，我把孫女給您帶進來，讓您看一眼，好嗎？”

父親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爸，您千萬別睡著了，我這就去抱孩子。”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父親突然一把抓住他，然后似乎用盡全身的力量，做了一個輕微的動作——搖了搖頭。

“為什么，爸，難道您不想看你的大孫女嗎？”他大聲問。父親看了他許久，然后再次用力地搖了搖頭。他淚如雨下，父親就是這么固執，臨終前還要跟他“作對”，拒絕完成最后一個心愿。僵持了很久，他跟父親說：“爸，這次我聽您的，我知道您是為我們好。”

那天，他對父親說了許多心里話，以前從沒機會說的。父親不搖頭也不點頭，但眼淚卻順著眼角一直流……

一天后，父親走了，他永遠地失去了一個“對手”。在祭奠時，他這樣對父親說：“爸，讓我們下輩子再續父子情緣，但我們得換一個位置，你做兒子，我做父親，我要將今世您對我的付出，加倍地還給您。到時，我們不做互相作對的‘對頭’，只做彼此肯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