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里的情感

潘玉毅

《飲膳札記》是一本有“味道”的書，是著名作家、翻譯家，林文月所寫的私房菜譜和下廚手記。書中總共介紹了潮州魚翅、清炒蝦仁、紅燒蹄參、佛跳墻等19道菜，作者在書中講每道菜的烹調方法，也講自己對于美食的理解，兼談食物的歷史和淵源以及每道菜肴背后的故事。

正因有作者的情感和思想，《飲膳札記》才顯得與眾不同。否則，它充其量只是一本文筆出眾的菜譜而已。與其說《飲膳札記》是一本關于美食的書，倒不如說是一本關于生活的書。人的情趣和品位，藏在油鹽醬醋里，也藏在肉、魚和蔬菜里。作者談論清炒蝦仁的擺盤時說：“如果用一個素白的瓷盤，鮮紅色的蝦仁與青翠的蔥段在那白凈的背景中襯托，相映成趣，而從熱鍋端到桌席之間，蝦味得麻油之助，會散發出誘人的馥香，客人在尚未品嘗之前，便從視覺和嗅覺上得到美好的印象了。”這樣的品位難道不雅？

時至今日，現實生活中仍有人覺得說“吃”講“吃”太過庸俗，實則不然。遠的不說，往前回溯二三百年，清代性靈派代表人物袁枚有《隨園食單》，戲曲家李漁有《論蔬食之美》，再往前看，蘇軾、張岱等人更是不折不扣的“吃貨”。若讀一讀他們的故事，你還敢說吃不是一件雅事嗎？

作者在《飲膳札記》的楔子里講述她在蜜月旅行回來的次日黃昏第一次做菜時的場景，令人捧腹不止：“新婚家庭的舊報紙本來就有限，我笨手笨腳地一次次嘗試，又一次次失敗。報紙燒光了，炭火依然沒有點著。煙霧熏出了眼淚，也引發了焦慮與羞愧。男主人準時回家時所見到的不是溫暖的晚餐，卻是一個流淚的妻子。”在灶間忙碌了半天，引燃用的報紙都燒完了，卻連火也未點著，只囫圇化了一個煙熏妝，作者的尷尬情狀躍然紙上。可是，誰又沒有蹩腳的第一次呢？作者這些帶著煙火味的文字如此生動，讀起來毫無做作生疏之感。

在作者筆下，做菜不是一種煎熬，不是一件迫不得已才做的事情，而是充滿了樂趣和成就感。因為她做起菜來一板一眼的，還會事先制作一些小卡片，標注細節，她的學生們都說她“做菜像做學問”。

除了雅致的文字，我甚是喜歡作者對于食物的理解：“飲食固然重要，賓主從容盡歡，才是宴會的最高境界。”對此，我大有深獲我心的知遇感。除了少數別有所圖的人，我們肯請人來家里吃飯或者接受他人的邀約，多半是因為心里愿意親近他/她，至少是不反感。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在餐桌上談談學問、聊聊瑣事，不必有絲毫的顧慮。反之，大眼瞪小眼，該是何等的尷尬？若是筷子起落間仍不忘拍馬逢迎，這飯吃起來就顯得有些寡然無味了。

食物里可以承載很多東西——賓主情意，舌尖回憶，以及對于某一個人某一個地方某一段時間的懷念。也許今天還在一起吃飯的人，明天就離別了；也許今天還覺得無趣的村莊，明天就變成故鄉了。餐桌上的聚散變化，最終都會變成寄托在食物里的情感，在人每次烹煮或者品啜時翻涌上心頭。換而言之，席間端上來的一碗湯、一碗菜，也可表達為來賓捧出的一份濃情和回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