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

像嘴唇樣腫脹的公共汽車[組詩]

李荼

像嘴唇樣腫脹的公共汽車

我經常看見

像嘴唇樣腫脹的公共汽車從我身邊駛過

那是蒸騰著熱氣的647路

它從通州西大街

開往大望路

途經西門、八里橋

當它從起始站

慢吞吞扭股兒糖似的駛出

我就從紅旗家屬院

扭扭搭搭出來了

魚

在我的感覺里

魚像一小塊

紡錘形的肉枕

被刀刨下肉片

那些肉片的名字叫作“浮游”

“浮游”掉進我碗里。一個月前。

滴溜撲碌

滴溜撲碌

喜吹這個詞

滴溜撲碌

去早市

滴溜撲碌

買條魚

滴溜撲碌

做午飯

滴溜于撲碌

吃午飯

滴溜撲碌

一天過去了

禮物

我想要一件禮物

那是一條緩慢流動的河

它永遠緩慢地流

為我，反復流很多遍。

黎明

村莊還未醒來

暗夜上放著天，天上

牛郎織女隔河對望

他們對望，人們就睡了

人們睡了一夜

風吼了一夜

雪落了一夜

洗臉盆里結了滿盆冰

早起的男人提壺水澆化冰，洗臉

熱氣從盆內青龍樣盤出，緊緊咬住他的胸

僅一次，黑暗落在他的陰面，他背對一棵棗

樹，與他的家融為一體

這個早起的趕大車的男人要在星辰退去之前

趕上他的大車

去遙遠的地方拉磚

他戴上大棉帽拴上水壺舉起鞭子

大道上

馬屁股隆起硬硬的內——

村莊還未醒來。萬物并不明亮。

夫妻

我多么想

把自己像文件

存入電腦

如果

我死了

老劉

一打開電腦

我又

回來了

芝麻燒餅

長形的。圓形的

夾驢肉的，不夾驢肉的

剛出鍋的最好。

冬天的早上。5毛線買個芝麻燒餅

牛皮紙包著，邊走邊咬

第一口，咬出熱心

第二口，滿嘴芝麻香

第三口，噎住了

就這么咬著穿過人群

一聲不吭，擠公交。

女人的首飾

女人的首飾同男人的血是一樣的。

關鍵時刻，拿出來。生死，是可以原諒的。

一只貓的細尾巴

它每天都在消磨時間

從垃圾桶躍上墻頭

正好經過我的臉

我的視線追尋它——

輕巧地鉆入汽車輪胎

它的細尾巴

哨棒樣輕搖了兩下

真的

我偶然看見一只

貓的細尾巴

那應該是

周末的下午

瓢不在米缸就在面缸里

找不到瓢了

我知道

它不在米缸就在面缸里

月牙形葫蘆沾著米面

我的圍裙也沾著米面

我在廚房

蒸饅頭，煮粥

我很忙。

木槿

喜歡普通的夏天

以及在夏天盛開的木槿

它開在我家小區

整個夏天都沒死

當我站在樓群拐彎處

回頭望見它：

乳白色花瓣，花心里蝴蝶樣黑斑

它不是瘋掉的花

七月一到，便規規矩矩開花

規規矩矩長葉，發出簌簌的響聲

這個小區里的人

每天有人經過它

沒有一個人正眼瞧過它

只有我和我的狗享受它

逗留在它的花影下

世上的花，我獨愛木槿

愛它的花期，它的顏色

它樹樣的身高

愛它

在遮住一樓小賣店后

透出稀疏的光

夜讀《聊齋》

美找到了什么？

《聊齋》小妾 狐貍精 會飛的錢

在深夜我讀蒲松齡

有一些難解字需要查字典

因為查字典，我的脖子和腰

彎下去好幾次

在我彎腰的時候

一群妖精正急急飛過

灰蒙蒙的樓頂

她們要趕著去勾引也在深夜

讀書的書生

魏定會的詩[組詩]

魏定會

行李

安檢時

工作人員

檢查了我的包

我的水杯

我的手機

還叫我脫掉外衣

摸了個遍

問我還帶其他行李嗎

我回答說

還帶了一首詩

還帶了一個名字

我要飛上云端的時候

才掏出來

種在云上

同行結婚

以前我總愛生病

幾次手術

麻醉讓我無助時安然入睡

自那以后就留下了健忘癥

前些天有過一面之緣的同行

在微信里叫我姐

沒事時就找我聊天

后來他通知我

說他10號結婚

并隨即發來他家位置

我這個做姐的當然得祝福

可是很抱歉

我記錯了時間

健忘癥姐姐想起這件事的時候

已經是15號了

立即補了祝福紅包

誰知顯示個紅色感嘆號

原來他早已把我拉黑

花事

比如杏花

以為開得紅

以為一枝出墻

就春色無邊

殊不知

早在杏花之前

就有人投桃花抱李花了

我在靜觀

這讓人眼花繚亂的春天

奉陪到底

表妹威脅表哥

你不給我買轎車

我就把咱們那點兒事

告訴表姐

表哥面無表情

說我正想告訴你

你表姐說了

如果我給她買輛車

咱們那點事兒

她既往不咎

酒肉朋友

幾年不見

有的做了老板

有的當了領導

有的做了富婆

肥頭大耳的

的確是個好現象

一起聚餐之后

未盡興

偏偏要去唱歌

這一去

唱的唱歌

跳的跳舞

然后是除了我

都喝酒

最后一批一批地扶走

只有我清醒著

理所當然

就是去柜臺結賬

女王節

她說每次過節

都看到朋友圈曬紅包

她卻一次都沒收到

于是

她自己發了三百八給她老公

又叫他轉發給自己

就是為了曬曬朋友圈

做一天幸福的女王

小龍女

我的蜜蜂有毒

從一個大殿撒向另一個大殿

從一座古墓飛向另一個江湖

這些年來

門派里越來越多

活死人越來越多

偷看的絕不止一個

給我一根繩索

我就睡在了人間

凌空

孤懸

我得繞過李莫愁

遷就江南七怪似的壞脾氣

才能翻過油菜花

把江南的雨喚作繡花針

如果與你相逢絕情谷

我會像那位老婦人

想念一個人的時候

突然吐出棗核釘

該放下的

始終放不下

如果不能相忘于江湖

就請江湖忘了我

這個暗器時代

你不出手

我竟然忘了愛和恨

所有桃花島人都知道

喜歡我的都叫姑姑

我喜歡的都叫過兒

母親的姓名[四首]

擺丟

吊向

地理先生把羅盤

放在一小袋米上

根據我岳父的生卒時辰

調整羅盤位置

定出井的朝向

前后插上六根木條

井的形狀顯現出來

打井人挖出一個

一米深兩米長的穴

用紫粉在底上寫三個字

富 貴 來

我站在井后

順著地理先生的手指

遠眺對面群山

手指對準的

是最高那座山峰

太陽剛從那兒爬上來

母親的姓名

因買機票

這么多年來

我竟然第一次知道

母親在身份證上的名字

母親本姓鐘

身份證的姓名卻是

王江媽

是村干給起的

我姓王

我的小名叫

生命列車

列車刮過

江南小鎮

我閉著眼睛

感覺鐵軌朝胸口

霍霍地戳近來

也感覺到

鼻子和嘴巴

吐出鐵軌

就這樣

列車在腦海里

向前 向后

向后 向前

向前開時

我拉著身邊的兒子

陪他經歷

未知的風景

向后退時

用力推開他

我一個人

退

退到一卷

昏暗的旋渦中

兒子變成

一個白點

突然，有人拍醒我

是兒子——

爸爸，杭州到了

我抓著兒子

頭皮發麻地

走出列車

煙盒

早晨的陽光

穿過高樓間隙

打在我的桌上

煙盒夾在光塊里

慢慢挪動

下午

陽光抹過幾幢樓

又形成塊狀

打在桌上

先是夾著煙缸

煙頭林立

青煙裊裊

一會兒

再次夾住煙盒

此刻的煙盒

已與上午的不同

陽光稍用點力

就夾扁了它

還夾出了

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