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困境”下的朝鮮對外經濟合作

曹然 徐方清 甄宏戈

即便頂著室外40℃上下的高溫，位于朝韓軍事分界線上的板門店朝方一側區域還是游人如織。駐守板門店的朝鮮人民軍上尉金鐵的工作如今也忙碌了很多，性格開朗、口才頗佳的他在為游客當解說之余，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

板門店最早得名是因為65年前《朝鮮停戰協定》在這里簽字，今年4月舉行的2018朝韓領導人會晤更讓這處原是朝韓雙方最為敏感的前線陣地再次聲名遠揚，變成了熱門旅游景點。

在金鐵看來，游客增多是因為以前板門店被看成是雙方對峙的地方，但是現在的氣氛是和平的。為了感受這種氣氛，很多人過來看一看。

“北南首腦會談召開之后，原來被視為對峙場所的板門店，變成了和平與繁榮的出發點。”8月10日，金鐵在板門閣上的露天平臺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在4月20日舉行的朝鮮勞動黨七屆三中全會上，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宣布，朝鮮將不再進行任何核試驗和洲際彈道導彈發射，廢棄朝鮮北部核試驗場。此外，朝鮮還將集中全部力量發展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為營造對發展經濟有利的國際環境，維護朝鮮半島和世界和平，朝鮮將與周邊國家和國際社會積極展開緊密聯系和對話。

伴隨著這次朝鮮作出的戰略轉向，金正恩三次訪華，與韓國總統文在寅舉行兩次朝韓領導人會晤，并飛赴新加坡與美國總統特朗普進行會晤，施展出讓外界眼花繚亂的一系列外交組合拳。

8月13日，在板門店舉行的朝韓雙方高級別會談商定，9月在平壤再次舉行朝韓領導人會晤。

不過，朝鮮半島要想真正實現“和平與繁榮的新起點”，不僅需要朝鮮持續釋放善意，還要看國際社會尤其是作為半島問題關鍵方的美國能否同樣予以善意回應。

志在面向世界的朝鮮旅游

2018年8月，已經冷清了十年的金剛山突然熱鬧了起來。

“我們面臨的不是絕望，而是希望。”8月3日，現代集團現任會長玄貞恩離開金剛山時表示。當天，她與朝鮮亞太和平委員會副委員長孟京日共同參加了中斷多年的追悼現代集團創始人鄭周永儀式。

最近到訪金剛山的韓國人遠不止是玄貞恩。8月1日，韓國統一部次官千海成率統一部人道合作局局長金炳大和現代峨山公司高管等8人訪問金剛山。此前，為籌備離散家屬團聚活動，已經有85名韓國政府官員及現代集團員工入住金剛山旅游區。這次活動計劃于8月20日到26日在金剛山舉行，181名朝韓離散親屬在此會面。

不過，在朝鮮政府眼中，金剛山還是有些冷清，尤其是從旅游的角度看，韓國來客太少了。2018年7月26日，美國國務院亞太事務副助理國務卿馬克·蘭博特對之前負責經營金剛山旅游業務的現代峨山人員表示，當前不宜重啟韓朝經濟合作。朝鮮《勞動新聞》隨即于31日發布社論，指責文在寅政府不敢解決金剛山旅游停擺的問題，并反問“游覽民族的名山為何要和境外勢力的制裁扯上關系？”

過去一年，聯合國安理會加強了對朝鮮制裁，影響了其煤炭、海產和紡織等主要出口產業。不過，旅游業不在聯合國制裁朝鮮的范圍內，也被認為是朝鮮“為數不多賺取硬通貨的方式”。

8月15日，韓國總統文在寅在光復節演講中引用韓國官方研究機構數據稱，韓朝今后30年的經濟合作能創造至少170萬億韓元（約合人民幣1萬億元）的經濟效益，這其中就包括重啟金剛山旅游的收入。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朝鮮曾在2015年表示要在兩年內將每年來朝外國游客的數量增加到100萬，到2020年達到200萬。但據估算，2017年實際前往朝鮮的游客只有約10萬人。

在金正恩成為朝鮮最高領導人后，朝鮮明顯加大推進旅游業發展的力度。2014年，朝鮮就提出金剛山——元山國際旅游區方案，力圖打通金剛山與朝鮮東部海岸景區。與主打自然風光的金剛山不同，元山旅游區的目標是打造更多元化的休閑度假旅游目的地。

據朝中社報道，元山旅游區將打造提供釣魚、游艇、潛水等多種體驗項目的海上休閑運動中心，并規劃了包括高麗醫房、朝鮮學堂、朝鮮服裝店、跆拳道場、射箭場等的“民族文化體驗區”，朝中社將之譽為“建設項目中最值得關注的專項工程”。此外，朝鮮正大力進行元山的古跡保護工程。

今年5月，金正恩視察了元山葛麻海岸旅游區建設工地，表示要把旅游區建設成為“世上獨一無二的朝鮮式海岸城市”，并指示要在明年太陽節（2019年4月15日）前完工。不到3個月后，據朝中社8月17日報道，金正恩近日再次視察元山旅游區工程。

韓聯社援引消息人士的話稱，除了元山旅游區，朝鮮將在全國范圍內推出結合滑雪、沖浪、單車旅行、特技飛行、國際馬拉松、高爾夫球等賣點的各種旅游產品，以期吸引大批外國游客。為此，朝鮮近期已新建和翻新了680余處體育設施，包括金日成體育場、馬息嶺滑雪場、美林騎術俱樂部、人民露天滑冰場、紋繡水上樂園等。

加強與外部世界的互動

7月13日到14日，俄羅斯在位于朝鮮東北部、與中國和俄羅斯接壤的羅先特區舉辦俄朝韓國際研討會。據韓聯社報道，受韓國總統文在寅直接領導的北方經濟合作委員會主席、在韓國政壇有“俄羅斯通”之譽的宋永吉，率團從俄羅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入境朝鮮，出席研討會并在特區港口進行了參觀。

雖然韓國統一部強調“經委會此訪與重啟韓朝經合無關”，但韓聯社分析稱，宋永吉一行會在此訪中與朝方討論經濟合作方案，而俄羅斯在其中發揮了中介作用。

自金正恩與文在寅4月27日在板門店會晤中談到希望南北雙方能夠通火車事宜后，中斷十年的朝韓跨境鐵路恢復工程積極推進。7月20日到24日，由韓國國土交通部鐵道局局長黃晟圭率領的韓國代表團分別考察了東海岸和西海岸兩條朝韓跨境鐵路的現狀。韓國官方公布的結果顯示，“路基、路軌狀態總體良好”，韓朝下一步計劃推進鐵道周邊施工和改善信號、通信設施等。

7月24日，《勞動新聞》發文高度評價非洲設立自由貿易區，強調“以地區經濟一體化形式發展的南南合作正在成為瓦解帝國主義者的新殖民支配體系的因素”，這被韓國媒體解讀為似乎是與文在寅“東北亞經濟一體化”的設想相呼應。

今年6月1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攜帶普京的親筆信飛赴平壤，與金正恩就俄朝年內舉行領導人會晤達成一致。

此后，朝俄兩國經貿交流以多種形式展開。7月12日，朝鮮內閣副總理李龍男以朝鮮足球協會委員長名義赴莫斯科出席2018年世界杯決賽和閉幕式，在莫斯科逗留多日，并與俄羅斯遠東發展部長、朝俄政府間貿易經濟和科技合作委員會俄方委員長科茲洛夫舉行了會談。

2018年也是朝鮮與第二大貿易伙伴俄羅斯建交70周年。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委員長金永南在出席2018年世界杯開幕式期間與俄羅斯總統普京會晤，強調借此契機“活躍開展高層來往，積極進行各領域交流與合作”，朝中社在新聞稿中也特別提到要“發展兩國經濟合作”。

自金正恩今年3月份訪問北京開啟“外交首秀”以來，在三次訪華行程中，金正恩參觀了中國農業科學院、北京基礎設施投資有限公司等處。5月中下旬，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副委員長樸泰成率領的朝鮮勞動黨友好參觀團在北京、上海、陜西、浙江等地參觀。以“朝鮮道、市委員長”為主組成的代表團加深了解中國經濟發展現狀，并討論了雙邊經濟合作方案。此外，朝鮮對外經濟省副相具本泰、朝鮮國際部副部長柳明鮮也曾單獨率團訪華。

時任平壤市勞動黨委員長金秀吉在隨樸泰成訪華后不久，即以人民軍總政治局長的身份出現在朝鮮官方媒體上，并負責元山國際旅游區、平壤大同江水產品餐館和陽德郡溫泉度假區的建設工作。而另一位代表團成員、時任平安北道黨委員會委員長金能五則在8月12日首次以平壤市黨委員長的身份亮相，成為未來朝鮮首都建設的負責人。

除了與中國、俄羅斯、韓國加強交流，朝鮮也積極與地區外經濟體和國際組織互動。4月以來，包括世界糧食計劃署執行干事戴維·比斯利在內的多位聯合國人道援助工作高層訪問朝鮮。7月9日到12日，聯合國負責人道救援事務的副秘書長兼緊急救濟協調員洛科克訪朝。另據朝中社消息，意大利綜合投資集團董事長賈恩卡洛·埃利亞·瓦洛里于4月17日到21日訪問平壤。

“新加坡果然名不虛傳，干凈又美麗，每個建筑都有特色?！?月11日，金正恩在新加坡參觀時高度贊美新加坡的城市建設，并直言“今后要在各領域多學習貴國的好知識和經驗”。

朝鮮與外部世界的積極互動，也換來了一些善意回應和成果。2018年5月9日，韓國經濟副總理兼企劃財政部長官金東兗在參加節目時還透露，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亞洲開發銀行、歐洲復興開發銀行等都已經向韓國政府表示，朝鮮若開放或進行改革，愿意參與其中。8月6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簡化對朝人道主義援助流程的指南，韓國政府擱置1年的800萬美元對朝人道主義援助進程有望提速。

聯合國制裁的緊箍咒

早在玄貞恩訪問金剛山前，韓國現代集團就于5月8日成立工作小組，稱“將徹底做好準備，好在最短時間內恢復朝韓合作項目”。據路透社報道，在首爾股票市場上，朝鮮勞動黨七屆三中全會公報公布后，曾經在朝鮮開城工業園運營工廠的Good People （033340.KQ）和Shinwon（009270.KS）兩只股票股價分別上漲8%和15%。今年4月朝韓領導人板門店會晤后的第一個交易日，運營金剛山旅游的現代峨山公司的最大股東現代電梯 （017800.KS）股價也上漲15%。

不過，從整體上看，相對于韓國企業和民間對于南北雙方經濟合作的熱情，韓國官方顯得態度謹慎得多。8月1日訪問金剛山時，韓國統一部次官千海成表示：此訪旨在檢查團聚活動籌備情況，與金剛山旅游項目無關。與此同時，統一部再度擱置批準153名開城工業園韓國企業家提出的訪朝申請。

“《板門店宣言》沒有取得應有的成果和進展?！?月12日，朝鮮媒體撰文批判韓國政府在朝韓合作上缺乏誠意，在韓朝跨境鐵路、公路等項目合作上只進行聯合考察、聯合調研等不花錢的工作，推脫說條件還不成熟。文章敦促韓方不要看美國臉色，為切實改善韓朝關系采取行動。

2017年7月3日和7月28日，朝鮮兩次發射洲際彈道導彈。8月5日，由聯合國安理會一致通過聯合國安理會2371號決議，禁止朝鮮出口煤、鐵和鉛等礦石產品和海產品，自當日起實施。此后，聯合國安理會還多次追加了制裁。雖然今年以來，朝鮮作出了停止核試驗和集中全部力量發展經濟的戰略轉向，金正恩與韓國總統文在寅舉行了兩次朝韓領導人會晤，以及飛赴新加坡同美國總統特朗普舉行會晤等等，但并未消除外界與朝鮮開展合作的疑慮。

在復旦大學朝鮮韓國研究中心主任鄭繼永看來，目前的困境確實就是朝鮮在不斷地釋放善意，美國的制裁在不斷加碼，聯合國的制裁在不斷落實。

“在現有的空間下，合作只能集中在不受聯合國制裁影響的民生領域，像旅游、文化、體育交流等。但是這個領域美國也盯上了，可能會單方面施壓。”鄭繼永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如果制裁不松綁，朝鮮的經濟發展很可能只能維持在目前這種水平上，甚至有可能會倒退，這于哪一方都不利。鄭繼永分析稱，要不要對朝鮮善意的措施作出某種善意的回應，這是包括聯合國安理會在內的國際社會，尤其是作為關鍵一方的美國需要考慮的。

澳大利亞格里菲斯大學亞洲研究院學者安德賴·阿布拉哈米安（Andray Abrahamian）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則認為，朝鮮會緩慢、謹慎地改變規則，在加強對外合作的同時，也非常注重國家穩定和對社會的管控?！靶畔@取通道阻塞是妨礙經濟發展的一個關鍵因素?！卑⒉祭装舱f。

鄭繼永在8月初前往金日成綜合大學訪問時，希望就朝鮮經濟建設、中朝關系以及“一帶一路”倡議如何同朝鮮對接等話題與對方展開交流和探討。但很多時候，朝方學者只能籠統地講，“新東西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