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沐
Songzhuang Artist Village is a well-known art community in Beijing. The art gallery of Zheng Zongkun, a famous collector from Taiwan and Director-General of Taiwan Central Art Center of Cultural Relics, is located at Songzhuang. The gallery looks very peaceful and unusual compared with noisy circumstance across the street. In the gallery, Zheng Zongkun drank the Oriental Beauty, a special tea from Taiwan and played with a long narrow table made of Huanghuali from the Qing Dynasty while listening to familiar songs of Southern Fujian province. This is a normal, pleasant day for him.
北京宋莊是聞名遐邇的藝術群落,臺灣正中央文物藝術中心負責人、知名藏家鄭宗坤的藝術館就坐落于此。相比臨街的喧嘩,這里顯得更為寧靜、別致。聽著熟悉的閩南小調,泡上一壺臺灣特有的東方美人茶,用自制工具聚精會神地盤弄心愛的清代黃花梨條案……不知不覺間,愜意的一天就這么溜走了。
這就是鄭宗坤現在的日常,低調卻不平淡。近年來,他將自己的生活重心轉回了大陸,連帶著手中的眾多珍寶一起,在宋莊這個清幽一隅安定了下來。藝術館的墻上掛著一幅字尤為醒目,是鄭宗坤親筆書寫的——
“收藏不可寬容自己,
鑒賞不能迎合他人。”
這就是他對自己多年來的收藏生涯最為精辟的詮釋。
回想“那些年”
1978年,鄭宗坤開始創業,20來歲,意氣風發,而“天時地利人和”為他涉足收藏提供了良好的契機。
我的父輩都很喜歡玩收藏,自小我就在家族氛圍的熏陶下,對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傳統文化非常熱愛。后來做企業時趕上臺灣的經濟非常景氣,企業效益不錯,賺了不少錢,于是開始進行購藏。
當年從大陸到臺灣的那些高官、學者教授和軍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不錯的珍藏,尤其是那些社會名流。遇到他們有變現的需要,就有機會入手這些精品。這也是我們早年收藏最主要的來源。
到了80年代,兩岸之間的往來逐漸熱了起來,比如臺灣人回大陸探親,或者投資、旅游,我們就是最早過來的那一批。那些年,像北京、上海、天津、河南、江蘇、陜西、新疆等等這些文化底蘊深厚的地方我都去過。
當時我們過來主要就是做與收藏相關的交流交易。還記得每次到北京,通常都會住在北京飯店。聽說我們過來了,大陸的一些收藏者就會專程拿來一些藏品給我們欣賞,互相切磋。遇到有眼緣的藏品彼此也會交易。這些人當中有的現在已經成為國內收藏圈的知名人士。
因為鄭宗坤曾受到過臺北故宮博物院幾位前輩的教誨,跟著他們學了不少藏品鑒賞方面的知識,后來在與大陸同行互相切磋的過程中,他又將這些知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眾人。
比如那志良先生,他當時是臺灣故宮博物院玉器方面的負責人。那先生一生都與故宮有緣。他曾就職于故宮博物院, 30年代隨故宮古物南遷而去臺北,在古器學特別是玉石的研究和鑒賞方面他是公認的權威。鄭宗坤家與那先生家有私交,他 從后者那里學到很多知識。
這些年,以藏會友、以文會友已成為鄭宗坤的生活習慣。平時好友雅集,鬧中取靜,寫寫書法、吟詩作對;興起之時,或彈起著有著百余年歷史的德國制三角鋼琴,或拉起徐蘭沅先生百年前所制之京胡……似乎回到了極盡雅之能事的宋代,這些是他人生的快事。
買出大新聞
1992年,鄭宗坤在福州大手筆買下了當地一家店里幾乎所有的石頭,轟動一時。人們非常驚訝,這些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石頭,到了這位臺商眼里竟然全都成了寶!究竟是他“傻”,還是別人不識貨?
那次我花了大概20來萬元,買了雞血石、壽山石、還有田黃。有人問我為什么要買下整間店?因為我一開始是看中了這家店里的五六塊石頭,后來又看到店里還有二三百件東西都不錯,索性就全要了。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文化差異吧,或者說是認知價值觀的差異。我們這些臺灣人玩得早,知道它的收藏價值,所以敢下手去買。
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當時我的“大手筆”被時任福州市領導知悉后,他非常重視,認為臺商到內地促進文化和經濟交流是好現象,值得鼓勵,為此特意在福州西湖大酒店設宴款待,這讓我感覺到非常榮幸和感動。
那時候內地的收藏遠不像現在這樣火,內地的收藏大概是在2000年以后慢慢熱起來的,比較瘋狂的應該是2004年,這當中也有不少炒作的成分。舉個例子,記得當時內蒙古的巴林雞血石很不景氣,沒人要,賣不出去,然后他們就逆向操作,把早期賣出去的巴林石通過向銀行借貸集資的方式收回來,造成巴林雞血石一時大熱。當時我們臺灣人做雞血石的交易是這樣的,不用看現貨,直接用email交易,一塊石頭六個面,上下左右前后都要拍攝清楚,標上重量尺寸,再傳給對方看,認為滿意就直接通過互聯網交易。但是臺灣人一般不會帶原石回去,除非特別好的。

說實話,早年我來到大陸時,發現幾乎沒有真正的藏家。為什么這么說?比如一個人手上有二、三萬元閑錢,便會到各地去淘所謂的寶,淘到了一件瓷器,花了500塊,他就敢號稱自己是買到了大清乾隆的官窯……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有的人買得滿屋子都是“官窯”,重量不重質,而且他們根本不屑去關注真正精品的民窯,所以這是一個很不正的現象。
事實上如果你真的是對瓷器鐘愛,不管官窯還是民窯都沒有關系,照樣收才對。
更看重特別意義
鄭宗坤曾擔任過臺灣寶石協會的會長,他的收藏以瓷器、玉器和雜項見長。在宋莊這家藝術館的展廳里,收藏了他幾十年來的心血——兩三千件藏品。盡管當中精品珍品不少,但他更為看重的,是那些有著特別意義的藏品。
說起來,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件藏品,是一件“總統石”,它在臺灣是一種最為珍貴的寶石,也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一件。
我父輩擅長的也是雜項收藏,我算是子承父業了。比如剛才說我喜歡觀賞石,因為在我看來,觀賞石有造型,這是它的魅力所在。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我就會越來越清晰地發現什么樣的物品更吸引我。
你看我收藏的這件老黃楊木雕,在我所有的藏品中它絕對不是價格最高的,但卻是最有意義的,因為它特別像我父親的神態。你看這個人物一手拿著水煙槍,翹著二郎腿,一手打著算盤,其五官、神態跟我父親一模一樣,所以我把它放在展廳特別醒目的位置,朝夕相對,為的是時刻督促、激勵自己。
這個展廳里幾乎都是我二三十年前收藏的物品。近幾年我收藏得少了,因為年紀大了,再者隨著藏品越來越多,我認為沒必要做太雜,能夠保留有特點的就足以。
相比之下,鄭宗坤尤其鐘愛的是玉器。他常常隨身攜帶一件自己得意的藏品,閑暇無事就會拿出來把玩。為了盤玩藏品,他不惜拆掉自己的真皮包來當工具。朋友笑他太奢侈,他反而認為,相對于古人付出的完美智慧與精湛工藝,自己盤玩付出的只是低價的勞力,這算得了什么呢?
玉器越盤它就越漂亮,感覺它通靈性。盤東西其實也是一種樂趣。就像這件海南黃花梨的桌子,最近我一直在盤,有時候一盤就是兩三個小時。這幾天我感覺自己把它的天然美漸漸展現出來了,你看它的表面有好幾只活靈活現的蜘蛛圖案,那叫一個漂亮。再者,盤玩它的過程也是一種身體鍛煉。玉器和觀賞石類的藏品,都適合做盤玩的。
收藏需要跟藏品互動,在這一點上,鄭宗坤確實是一個非常有趣味的人。比如他給自己收藏的一件玉雕起名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甚至專門為它寫了一小段配文——“東張西望、尋尋覓覓、近在眼前、遠在天邊,天鵝不給力,永無機會。”
想開個博物館
隨著采訪的深入,聊到興起,鄭宗坤特地將自己最為經典的收藏拿出來展示給我們看,確實讓人眼界大開。
這件瓷器是南宋修內司官窯,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臺灣的一位將官。大概二三十年前我看到了它,當時興奮得整夜睡不著覺。這位將官一開始也舍不得出讓,我們聊了好久,我鍥而不舍地跟他“磨”、“周旋”,最后他終于大方地忍痛割愛,讓給了我。
在我們臺灣老一代的收藏群體中,對于彼此的藏品,是不能隨便問價錢的,除非你真的有意,這是一個起碼的行規。像這樣的規矩還有不少。
宋代瓷器通常都是單色釉,但你看這件南宋修內司官窯,有所謂的寶石入釉。作為瓷器鑒賞來說,不是只要有開片就好,還要看分幾次開片。你看這件的開片不僅錯落有致,而且達到了三次,十分難得。
我個人對六棱形的物品有種莫名的喜歡,自己日常用的一些東西都是六棱形的,所以也要給你們看這件六棱的清乾隆粉彩琺瑯瓷,它幾乎達到了滿工,這樣的藏品在當時成品率是非常低的。
另外就是這件乾隆翡翠硯屏,它不是真正的屏風,而屬于文房,放置在硯臺前面作為裝飾的。以前的工匠有可能把玉里翠的部分去掉,做成鏤空;這在現代是不可想象的,因為現代人認為翠最珍貴,必須保留。這件玉雕最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兩面都是有翠鏤空的。
與硯屏相對的是這件同時期的黃翡玉鐲,想必它當年在清宮待了很久,很有地位。你看它的色澤,叫“咸黃”,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咸蛋黃的顏色,這樣色澤的黃翡玉鐲是非常罕見的。
還有這匹唐三彩馬,我稱之為“開元盛世馬”。你看它的形態多美,馬鞍華貴,富麗堂皇,這件是中唐時期的。唐三彩一直是現代造假的一個重災區,在這里可以透露給大家一個鑒定要訣,那就是看它的開片是不是自然突起,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標準。而且,當時人們制作唐三彩時的施釉,原料里含有貝殼碾成粉后調配的成分,所以你用放大鏡看它側面的光澤,會泛出寶石樣的光芒,非常誘人。
這里還有一把戰國時期的青銅劍。所謂銅銹紅斑,說的是經過漫長的歲月腐蝕,真正的老件上面的紅斑怎么都不可能被擦掉。但現在的那些仿品就不一樣了,這也是判斷的一個方法。
說到這里,我特別想表達一下自己的一個心愿。多年來沉浸于收藏,不但結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是日益加深了我對浩瀚美妙的傳統文化的理解與癡迷,因此我非常想為文物的保護、文化的傳承與發揚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希望有機會能開設一家私人博物館。獨樂不如眾樂,把我的這些珍藏拿出來讓更多人看到,讓更多人能了解中華文明的脈絡點滴,那就是我最大的快樂和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