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勇
夫妻船
古往今來,夫妻船是水上最秀美的一道風景。
贛江舟船形狀多達百余種,只要男人和女人牽手上得船來,任何一種都可以稱為夫妻船。
夫妻船,披星戴月,風雨兼程。
有水的地方就有情,有愛,有溫暖的家。
四十年前,贛江上的舟船幾乎都沒有機械動力,一色小噸位的木帆船裝載著走水路的貨物,扯帆、搖櫓、撐篙、拉纖都是兩口子干的活計,長年累月,往返在江上的大都是夫妻船。遇到逆風上水,一條條的夫妻船便在避風灣口停泊,然后每家派出一個勞動力,喊著號子,拉動纖繩把船只拖到上游,一條也不會落下,等到來了好風向,所有的船只舉帆并進,再去迎接下一段的旅程。
夫妻船,夫妻們同心協力,撼動江魂。
據史料記載,商周時期的贛江,就有“刳木為舟”之說,十八灘水道,有舟船行走。原始勞作的夫妻船,穿越了幾千年的時空距離,承載著歷史不可磨滅的記憶,它們是船的太祖太宗,功不可沒。
解放前贛江一帶碼頭,每當夕陽西下,便可以看到成群結隊的船只錨泊港灣,呼啦啦地降下帆來,就像天頂落下一片片五彩云霞,那景致煞是壯觀。這當口,老公船頭點燃著竹煙袋,老婆船尾扇亮了爐膛火;精力過甚的后生仔俚爬上木桅唱情歌,水汪汪的細妹子洗衣棒槌打得浪花樂。
高高的木桅就好似一把江上的大胡琴,纏在上頭的后生仔俚是扯長脖子唱:
十八灘頭波滾波
十八男人歌連歌
昨日唱得胸口直發慌
今日唱得心里直冒火
妹子妹子你應一聲
哥哥我口干舌燥好難過喲嗬
天上有云云不飛
水里有魚魚不走
葉綠花紅你不著急
春來秋去你白了頭
妹子妹子你望一眼
哥哥我手粗腳粗一身粗喲嗬
水邊洗衣裳的妹子若是看中了那個唱歌的后生仔俚,禁不住就要回唱起來:
十八灘頭浪壓浪
十八女子忙又忙
東頭忙得扯腳落了鞋
西頭忙得理衣脫了妝
情哥情哥你等一等
妹子我腰酸肚痛急得慌咦喲
山邊有水水不鬧
路旁有草草不黃
三三九九年年旺
七七八八日日長
情哥情哥你聽一聽
妹子我生崽養女樣樣強咦喲
只要歌子對上心頭,就會有媒婆鉆進艙牽紅線,男要娶,女要嫁,皆大歡喜。待到結婚的那一天,可謂是水上一家親,前來助興道喜的船兒多達上百條,浩浩蕩蕩,嗩吶鑼鼓一響就是好幾十里。遠遠望去,江上呈現出一塊浮動的活土地,天不見黑,已是萬家漁火。結親三天無大小,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大碗喝酒,大聲劃拳,這邊船頭邁上那邊船尾,一小刻功夫,便串完百家的門庭。如此親近,僅有夫妻船上才有。
打這一日起,江上又會多出一條夫妻船。
那年頭的走船人家,岸上沒有一寸土,一片瓦,無怪乎江上人說,“世間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既然命中注定與水結緣,與水為生,船家人照樣能活出今生今世的風采。
贛江一瀉千里,是夫妻船給了它勃勃生機。
沒有這些傳宗接代的夫妻船,江是死江,河是枯河,即使唐代大詩人王勃再登滕王高閣,面對贛江之水也描繪不出:“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舳。云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夫妻船,一輩子夫唱妻隨守著江,不分不離,不棄不舍,頭枕碧浪,腳踏激流,岸上的人家比不得。
夫妻船,贛江里漂動的生命,贛江里不沉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