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助困境，IMF該如何應對

本報駐埃及特派記者 曲翔宇 黃培昭　本報駐美國特約記者 丁玎

轉眼之間，那場肇始于美國、席卷全球眾多經濟體的國際金融危機已十周年。這期間，很多地區出現動蕩，如影響多個中東國家的“阿拉伯之春”。這期間，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也一面進行職能改革，一面對多國施以援手。但在一些國家，受援國和IMF尷尬地陷入“援助困境”。眼下，美國向多國發動的“經濟戰爭”恐怕又要給IMF增加難題。土耳其財長日前表示，盡管面臨貨幣危機，但土耳其無意向IMF尋求援助。為此，IMF首席經濟學家奧布斯特費爾德批評“美國挑起貿易戰是誤入歧途”。另一方面，如何走出“援助困境”也成了IMF和受援國都在思考的問題。

漲價增稅的“鍋”誰背？

作為二戰后布雷頓森林體系的一大支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自創立之初的主要功能就包括“向發生國際收支困難的成員國在必要時提供緊急資金融通”。據IMF官網介紹，IMF授信額度現高達6680億美元。盡管這種貸款為一些受援國在短期內獲取流動性、維持金融穩定起到一定作用，但長期看，受援國并未徹底走出經濟危機。這種狀況在嚴重依賴能源補貼的中東地區特別突出。

先是今年初突尼斯民眾游行要求改善經濟現狀。導火索是突尼斯政府為滿足IMF條件而出臺的2018年政府財政預算案。2016年5月，IMF批準了一項對突為期4年的緊急貸款，前提是該國要進行經濟改革、大幅減少財政赤字、促進就業等。為使財政赤字低于GDP的5%，突政府在2018年預算案中減少公共支出并提高稅收，決定將燃料等主要消費品提價，并對使用汽車、電話、網絡等實施增稅。這些措施無疑觸及普通民眾的切身利益。

突尼斯大學教授馬爾瓦告訴《環球時報》記者：“IMF的錢不是白給的，每一次都附帶有條件。”由于本國貨幣不斷貶值，突尼斯民眾怨聲載道，出租司機塔哈說，他十分后悔和妻子生了第三個孩子，以現有的收入，特別是在第納爾不值錢的情況下，很難養活這么多人。據了解，突尼斯政府隨后準備出臺一系列措施，如增加對困難家庭的補助、向困難家庭提供住房等。

6月，約旦部分民眾不滿政府推出的為得到IMF強力支持的稅改政策，一些行業協會和工會的代表高喊“我們不是你們（政府）的提款機”“我們是不會被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愚弄的”。最終，首相穆勒吉辭職。2016年，約旦得到IMF提供的7.23億美元為期3年的貸款，條件是約旦政府必須實施一系列經濟改革，其中就包括增加稅收。

約3.3萬名約旦公民近日參加了政府發起的新所得稅法在線調查。《約旦時報》公布的民調結果顯示，約九成受訪者認為對各行業征收的稅收不公平。約旦提出的新稅改案，年收入在8000第納爾（約合人民幣7.2萬元）及以上的約旦人所得稅率將面臨5%的漲幅，而企業將面臨20%到40%的大幅增稅，并規定逃稅者將受到重罰，比如，對漏稅處以3至10年的有期徒刑。很多約旦人認為，他們并沒有享受到任何額外稅收帶來的公共服務。約旦首都安曼的房產中介商胡賽姆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聽說養老金和遺產也要征稅，而這些名目繁多的稅項都是以前所沒有的。

再看埃及，自2016年埃及向IMF巨額借款以來，物價上漲漸成常態，其中僅燃氣上漲就已經歷兩輪。今年6月中旬，埃及石油部突然大幅上調汽油、柴油及廚用煤氣價格，廚用煤氣價格由每單位60埃鎊(1元人民幣約合2.8埃鎊)上漲至100埃鎊。92號汽油由每升5埃鎊，漲為6.75埃鎊。在開羅，艾因夏姆斯大學三年級學生賽義德向《環球時報》記者抱怨，2016年IMF貸款協議簽署后不久，因政府著手削減燃料補貼，汽油價格上漲，他每天乘坐的小巴票價由1埃鎊漲到3埃鎊。而據埃及《金字塔報》報道，無論是用電、用水，還是禽類、肉類等食品，價格上漲都在所難免。

是否雙方都有責任？

盡管埃及民眾對物價上漲有怨言，但埃及的財政表現還是令官方相對滿意的。2016年，為應對財政資金缺口巨大、外匯短缺等問題，埃及向IMF提出總價為120億美元的短期貸款申請并全額獲批。埃及官方統計數據顯示，2016年埃及GDP增長率為4.2%，2017年加速至5.2%。同時，通脹率、失業率均為2011年穆巴拉克下臺以來的最低位。西格瑪資本投行業務負責人哈立德·哈姆扎表示，埃及政府正用經濟數據向IMF及國際投資界展現其毫不動搖的改革決心。

在埃及官方和IMF方面看來，可控的物價上漲盡管會增加占埃及總人口80%的中下層百姓生活負擔，但這屬于“改革陣痛”。IMF今年上半年在回復埃及政府的申請時表示，埃及政府正在進行的改革是一劑苦口良藥，有助于穩定埃及經濟并在中長期提升競爭力，“然而，這一過程需要短期內做出犧牲”。

“IMF貸款會增加埃及債務并導致問題惡化嗎？”今年７月，IMF在其官網回答這個問題時表示，有關國家在遇到經濟難題時普遍向IMF尋求融資幫助，“IMF項目起到一種催化劑作用”，通過提供金融緩沖和延長解決外債及預算赤字的時間，IMF融資有助于埃及減輕經濟調整負擔。IMF支持的經濟改革旨在重塑埃及經濟信心并促進增長。

為更好地“對癥下藥”，IMF代表團今年７月與約旦所得稅和增值稅專家協會的專家們座談，研討如何解決約旦的稅務糾紛，完善稅收制。約旦專家提出，應提高國家稅務部門的管理能力。路透社相關評論說，約旦政府不太可能放棄IMF項目，因為“約旦承受不起放棄該項目的代價”。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約旦高級經濟官員表示：“IMF將不得不考慮約旦承受力。”約旦政府希望通過創造就業崗位并提高公共行業的報酬確保社會穩定，但在當地收入和外國援助減少的情況下，此類舉動導致公共債務激增，而大幅增稅的約旦政府和IMF都錯誤地估計了約旦中下階層居民的承受力。

中東國家接受IMF援助面臨的問題并非個案，而是帶有一定普遍性。比如，今年7月，拉美國家海地總理拉豐唐辭職，大背景是海地政府為獲得IMF貸款，宣布進行經濟改革，大幅提高燃油價格，結果引發持續數天的抗議活動。據粗略統計，全球范圍內，有超過60個國家接受過IMF的短期救濟貸款，但有的不僅沒有實現IMF及受援國經濟政策制定者最初設想的經濟結構調整，反而因削減基本民生開支等問題觸發社會不穩定因素。

“客觀來說，受援國和IMF對這一尷尬的‘援助困境都負有責任。”復旦大學經濟外交研究中心主任宋國友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他認為，IMF的主要責任在于執行救助計劃時搞“一刀切”，喜歡套用西方流行的一些經濟理論，過于強調私有化、財政赤字控制，忽視了受援國的國情。以約旦等受援的中東國家為例，多數國家燃料補貼制度形成于石油經濟興旺的20世紀后半葉，雖然說“后石油時代”意味著去補貼化是必然趨勢，但若想在兩三年內完成這一進程，就屬“欲速則不達”，因為相關產業的國際競爭力會急速下降，拖累整體經濟結構的多元化進程。宋國友分析說，金融危機頻發，結構改革遲緩，固然有外部因素，但受援國需要檢討自身的經濟治理體系存在的問題，尤其是經濟分配制度。

共商共建是援助平衡點

在援助方面，IMF的失敗案例值得研究。宋國友認為：“最重要的是要貫徹共商共建原則，在受援國和援助方的需求間找到平衡點。”

中國學者強調的“共商共建”，在埃及等非洲國家都可以找到很好的案例。談到中企承建的埃及新行政首都中央商務區（CBD）項目，埃及地方發展部一位前官員告訴《環球時報》記者，CBD規劃本身就是中埃共商的結果，埃方最開始只想讓新行政首都承擔單一的行政職能，承接從開羅市中心搬遷出來的政府部門，并沒有考慮經濟功能，但在后來的項目評估過程中，中企提出行政與商務兩大功能很難完全分開，故向埃方負責人建議興建配套商務設施，最終獲得埃方認可并采納。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副研究員程誠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中國同很多國家的合作一般是由受援國主動提出所需要的項目清單，中方則基于項目可行性、資金需求額等角度來選定項目，然后在雙邊建立共識之后再簽訂合作協議。程誠說：“與西方的官方發展援助嚴密的制度設計、精密的技術定義和扎實的理論基礎不同，中國與非洲的發展合作更多的是‘在干中學，從中國對非援助的歷史實踐當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操作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