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翁》中的兩次神靈附體

張祝豪

摘要：柏拉圖的《伊翁》是一部有關(guān)“詩”之討論的作品。這部作品實際上主要面對的是由于智者運動興起導致的禮崩樂壞的狀況。其解決之道就在于通過兩次“神靈附體”講述指引伊翁，讓其回到誦詩人的傳統(tǒng)之中。

關(guān)鍵詞：柏拉圖，《伊翁》，神靈附體

一、“神靈附體”磁石比喻

在柏拉圖所處的希臘社會中肢解的方式解構(gòu)荷馬并功利性、目的性的理解荷馬的言辭對城邦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對于作為城邦基礎英雄和諸神，在柏拉圖的伊翁中《伊翁》中蘇格拉底試圖重新向其回歸，尤其是讓誦詩人意識到自己所處乃是何種身位。這一解決方案就隱藏在蘇格拉底的兩次“神靈附體”的敘述中。

引出這一話題的背景乃是伊翁面對蘇格拉底的技藝拷問出現(xiàn)的沖突：作為荷馬的誦詩人，伊翁僅僅對荷馬“思如泉涌”，而面對蘇格拉底“整體詩藝”區(qū)分下的其余詩人無話可說。在技藝面前，誦詩人似乎進退失據(jù)。據(jù)此，蘇格拉底首次將誦詩人引向了神：

我剛才說到過，你荷馬解說得好，并非因為技藝，而是有神的力量激發(fā)你，就像某種石頭所具有的力量，歐里庇得斯稱之為磁石，但大多數(shù)人稱這種石頭為“赫拉克勒斯”之石（533d5）。

在此首先明確的是對于技藝的區(qū)分?！凹妓嚒币辉~在《伊翁》這篇對話中首先是指向具有某一特定行業(yè)的知識，并且能用這一知識制作。通過蘇格拉底對伊翁的詰難，在誦詩 這一件事情上，伊翁并未擁有某種相應的知識。至少在蘇格拉底的分類中，伊翁并不屬于其中一員。其需要解釋的詩作恰恰又被看作是教授某一類技藝的作品。在這樣的沖突之下，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將荷馬的語言重新交還給繆斯。在交還中蘇格拉底使用了“磁石”的比喻，正是對于誦詩人“位置”的提醒之關(guān)鍵。首先展現(xiàn)出的是詩人的身位：

同樣道理，繆斯自己賜給某些人靈感，然后這些獲得靈感的人們感召其他人，從而也懸掛成一串兒（533e5）。

通過詩人之口講出的語言乃是繆斯給予的。因此，在這“一串兒”中，詩人上方的鏈條是神靈。作為證據(jù)：

詩人告訴我們，他們從繆斯的花園和溪谷中那流淌著蜂蜜的源泉里，采擷詩句，帶給我們，就像飛舞的蜜蜂（采蜜一般）（534b）。

蘇格拉底在此透露出理解詩人的方式，按照詩人告訴我們那樣去理解詩人?！霸娙烁嬖V我們”正如荷馬在伊利亞特的開篇呼請女神：

女神啊，請歌唱佩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

致命的憤怒

所有的詩句，都出自女神之口。

依我看，神就是要用這件事兒向我們證明，毋庸置疑，那些優(yōu)美的詩句不是屬人的，也非人之創(chuàng)作，而是屬神的，得自于神，人不過是神的傳譯者而已，詩人被神憑附（534e5）。

至此，蘇格拉底清晰地標示了詩人的身位：神的傳譯者。據(jù)此，蘇格拉底并未繼續(xù)證明誦詩人同樣是依據(jù)靈感來誦詩。但伊翁卻認同了蘇格拉底關(guān)于誦詩人僅僅是詩人的傳譯者這一看法。其間隱藏著誦詩人與詩人的關(guān)系，即誦詩人與詩人的從屬關(guān)系無需論證，而伊翁亦不會否認。正如開篇所呈現(xiàn)的那樣，對于誦詩人而言，傳誦某一詩人的教誨似乎就是其天生使命。在第二次對神靈附體的敘述中，蘇格拉底正是對這一天生的使命進行界定。若按其使命而誦詩，伊翁在臺上的表演乃是在代替荷馬向希臘人傳達諸神和英雄的故事。這種傳達首先是非目的性的，其次是非個人性的活動。但由伊翁呈現(xiàn)的確是另一種沖突：使命——個人。在其肩負的使命這一意義上而言，伊翁必須將自己盡力模仿成荷馬。但現(xiàn)實的沖突確是伊翁似乎完全背叛了這一負擔，轉(zhuǎn)而關(guān)心起個人的得失。對荷馬詩作的表演成為其衡量個人收入的計算性手段。對于伊翁的計算，蘇格拉底開始了第二次“神靈附體”的敘述，并直接指向誦詩人的身位問題。

在第一次敘述中，僅僅指出“鏈條”上的詩人和諸神。此第二次敘述中則直白的擺出誦詩人之下的“鏈條”上維系的乃是城邦民：

你可知道，觀眾是這最后一環(huán)。中間環(huán)是你誦詩人和演員，詩人則是最初的環(huán)；通過所有這些，神吸引人們的心靈到他所意愿的地方，力量也環(huán)環(huán)相扣（536a）。

二、第二次神靈附體的講述

第二次敘述的目的在于讓伊翁明確自己所講述的史詩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如果不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誦詩人群體的使命就無從談起。背負著作為城邦基礎的諸神和英雄也就無從被真正的接受。蘇格拉底在此次敘述中使用比喻，即科里班特儀式中那些瘋狂的人們也只對自己憑附的那個神的樂調(diào)敏感。意圖提醒伊翁誦詩人以來對荷馬的理解方式和理解基礎。此一基礎即是荷馬所講出的詩句本身。同時，此處發(fā)生了一個重大的轉(zhuǎn)折。

你問過我為什么會這樣，原因就在于，你長于頌揚荷馬，憑的不是技藝，而是神意（536d）。

蘇格拉底已經(jīng)將技藝的對象從“理解”變成了“頌揚”。在此并不試圖拷問伊翁憑借理智的理解，而是直接轉(zhuǎn)向了誦詩人本身對于荷馬領(lǐng)受的方式。此種方式并非技藝式的。

在文本中蘇格拉底的調(diào)教是失敗的。在此必須考慮的是，是誰讓蘇格拉底失敗的，是柏拉圖的寫作意圖亦或這一失敗是事實地發(fā)生的？此一文本的事實至少向我們澄清了以下幾點：1、蘇格拉底試圖讓伊翁意識到誦詩人是神的傳譯者的傳譯者這一努力失敗了。2、伊翁的對自己身位的無意識標志著整個誦詩人群體的轉(zhuǎn)折和無意識。3、荷馬及荷馬的言說的現(xiàn)狀以及對城邦教化造成了巨大的危機，蘇格拉底試圖正本清源的努力遇到了巨大的難題。4、試圖重新建立城邦神性根基的努力在理性的風潮中顯得舉步維艱。

《伊翁》中關(guān)于城邦的教化問題表露的十分明顯。首先是出于對事物的一種全新的理解方式的轉(zhuǎn)變，理解被引向個人化和平面化。蘇格拉底在面對轉(zhuǎn)變的誦詩人群體不得不采取“暴力”的方式，迫使伊翁承認自己是沒有技藝的。這一承認的最終目的并非要確證誦詩人這一群體關(guān)于荷馬詩歌技藝的缺失，而是必須要否棄掉對荷馬解釋、使用的功利化、技藝化趨勢。重新獲得對于“整全”的關(guān)注。《伊翁》最后的妥協(xié)是策略性的，這樣一個矛盾式的結(jié)尾正是柏拉圖在《伊翁》中僅僅是思考的展現(xiàn)。為詩之問題的處理留下了指引，在否棄此一種轉(zhuǎn)變的可能性前提之下，走向《理想國》、《法義》的思考。對《伊翁》的解讀，始終牽引著思想的是擺在柏拉圖面前的巨大對手。如何扭轉(zhuǎn)言辭徹底淪為個人的“工具”，并以此擾亂城邦的秩序和城邦民的心性的現(xiàn)狀。如何在一種全新的意義上重新理解事物，回到言說之為言說的道路上，在《伊翁》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思考之謎和前進道路。如果反觀現(xiàn)代生活的狀況，更是如此，個人理性獲得了普遍性的地位。伊翁的言說徹底淪為了表演現(xiàn)象，不論是現(xiàn)代的觀眾還是表演者都是在伊翁的意義上徹底的淪陷者。因此，辯清《伊翁》中的諸種亂象首先是如何看待現(xiàn)代社會出現(xiàn)的諸多問題的門徑。柏拉圖筆下蘇格拉底看似失敗的結(jié)局亦是一種警醒。

參考文獻：

[1]荷馬：《伊利亞特》，羅念生、王煥生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2]柏拉圖：《伊翁》，王雙洪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