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玉華
小偉8歲時有一天問我:媽媽,你為什么不愛美?
我的第一反應是,與其每個月花幾千元上萬元買化妝品、買衣服,還不如用這錢培養兒子、和家人出去旅游,或者做點其他改善自己和家人生活條件的事。總之,我認為化妝品、衣服都是消耗品,用完就完了,對人沒有真正的意義。
平時,我把穿衣打扮省下的錢都用在對家人有益的事情上,感到很充實。我對別人關于我外貌的評價一概置若罔聞。
直到有一天,9歲的小偉在一篇作文中的第一句話寫道:“我的媽媽還不到47歲,但是她只穿黑色和暗色系的衣服,像個老年人。”我方才感到自己的穿衣審美已經給亨特帶來困擾,我讓他學習美術,帶他看各種藝術展,他已經有了一定的審美能力,他在對我的不修邊幅提出批評。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想去改變什么,我認為什么都比穿衣打扮重要,人的內心世界最重要,只要我內心充實祥和,其他都不重要,我也不是靠臉吃飯的。
但這種觀念終于有一天像千年不見陽光的冰殼,被一縷陽光照射,有了一絲裂縫:我在出地鐵的時候看到前面走著一位50多歲的女性,她穿著上個世紀80年代款式的上下分身的絲綢裙裝,梳著齊腰的發辮。她在我眼前款款走著,我仿佛看到了這個女人內心停留在少女時代。我一下意識到,衣服就是人內心的鏡子,它照出了你的審美、你的年齡、你的觀念、你的情趣等。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有什么穿什么,根本不顧及衣服之間的搭配,從我的外表,人們看到的是一個什么樣的我呢?
我想到了印度電影《PK》(又名《我的個神啊》)中的一個情節:乘坐外星球飛行器上來到地球的外星人PK,赤身裸體,他看到地球上的人穿著不同的服裝,他感慨,地球上的物種太豐富了,他認為每個穿著不同服裝的人就是一個特別的物種。
在地鐵里,忽然之間,我意識到我這種隨意穿衣的人也是一個獨立的物種,完全有自己一套價值體系和審美情趣。可是,我并不是外表所呈現的那樣,不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我滿世界去看名家畫作,我當然知道什么是美。可是,我為什么自己不能也享受美呢?我雖然外表與美女不沾邊,但是即使一個相貌普通的人,也自有修飾外表的完善空間啊。
從那一天開始,我的內心發生了變化,雖然我自己沒意識到,但是最近幾天,周圍的女同事對我衣服的評論多了起來,我也不以為然,認為這不過是客套。但是今天,一位男領導竟然主動說,你這幾天的形象好看了啊。
我驚呆了:這是真的嗎?我并沒有刻意讓自己變好看,但是我的思想變化了,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在穿衣打扮方面走出了過去的自己。
從小父母對我的思想灌輸就是衣服不破就可以,那個時代的社會環境和文化氛圍不提倡追求穿衣打扮,家里也沒有條件讓我講究穿戴,我完全被教導成一個只重視學習成績的孩子。從這個角度說,我父母成功了,我考上了北大。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是藍色黑色占據人們審美的時代,我的父親自卑于自己的少白頭,恨不能讓全世界都忽略他。他害怕穿新衣服,尤其是與黑藍主流不一樣的衣服,因為那會讓他太被人關注。等做了父親,他總是鼓勵我穿黑色、灰色的衣服,認為“花里胡哨”的衣服不好看,這也許是他潛意識中不安全感的投射。潛移默化地,我接受了他的觀念。
在大學時,有一個學期我只穿一件灰色茄克,一個出身美術世家的女同學求我換一件衣服穿,我不以為然。
一位年輕女同事感慨地對我說:“你從小到大,太聽話了!”是的,太聽話的孩子更容易被父母的觀念影響,甚至定型。我作為聽話的好孩子,用了近50年才終于從父母灌輸的觀念的殼里走出來,意識到不該漠視自己的外表。
其實,和我有相同經歷的朋友很多。時光不能倒流,遺憾我們錯過了很多美麗的光陰,同時,祝福我們的孩子擁有美好的一切,包括更美的自己。
(摘自《新民晚報》2018年5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