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靜 谷卿


日前,央視原創文化節目《經典詠流傳》引起了廣泛關注,好評如潮。詩詞與音樂的結合,再度喚起了人們對經典的記憶。
事實上,近代以來,舊詞新唱一直是經典傳承的一條蹊徑。只有把傳統文化從“過去完成式”轉化為“現在進行時”,經典才能真正地煥發出新的光彩。
詩歌一體
追溯藝術的起源,人們不難發現,詩、歌原本是一體的。
《尚書·堯典》謂:“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禮記·樂記》謂:“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
我國最早的詩歌,相傳為黃帝時所作的歌謠《彈歌》。后來的《詩經》《楚辭》、漢魏《樂府》以及唐詩、宋詞、元曲乃至明清小曲等等,無一不是音樂與文學的融合:《詩經》配雅樂,《楚辭》配楚樂,漢魏六朝樂府配清樂,唐詩宋詞配燕樂……“可惜的是,由于在歷史過程中樂譜大量失傳,這些經典的詩詞逐漸由‘耳的詩變為‘目的詩,成為一樁文化憾事。”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曹辛華教授曾撰文嘆惋。
從民國開始,不少音樂研究者依據僅存的一些樂譜,力圖恢復這些古詩詞的原貌。比如,經唐蘭、夏承燾等人不懈研制,姜夔等人詞作原有的音樂得以復原,令今人也能聽到宋代歌曲的演唱。然而,古典詩詞的曲譜流傳數量太少.即使得以重現,也必須由專業人士投入大量精力,很難普及。加之當時的音樂工作者開始接觸到西方先進的音樂理論和作曲技法,有識之士便紛紛提倡,應為傳統詩詞再譜新樂。
比如,梁啟超就曾指出:“樂學漸有發達之機,可謂我國教育界之一慶幸,茍有此學專門,則我國古詩、今詩可入譜者,正自不少。岳鄂王《滿江紅》之類最可譜也。”
1921年,音樂理論家、作曲家青主以蘇軾名作《念奴嬌·赤壁懷古》為歌詞,創作而成藝術歌曲《大江東去》,推開了20世紀古典詩詞當代音樂化的大門。此后,不少古典詩詞名作都被譜以新曲,如《卿云歌》(蕭友梅曲),李白《春夜洛城聞笛》(劉雪庵曲)、《靜夜思》(賀綠汀曲)、《憶秦娥·簫聲咽》(彭濤曲)、《清平樂》(譚小麟曲)、《關山月》(夏一峰曲)等等。
乘著歌聲的翅膀,這些古典詩詞很快“飛入尋常百姓家”。有的成為學堂樂歌,對中小學生起到了音樂啟蒙的重要作用;有的因慷慨激昂,契合抗日救亡的時代主旋律而被傳唱一時。
東西融合
“這批創作于上世紀20—40年代的古詩詞歌曲,是一座美麗而豐富的藝術寶庫。可惜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打開。但只要一打開,你一定會情不自禁地感慨:太美了!太好聽了!”
不久前,同濟大學音樂系教授、國家一級演員王麗琴,在上海圖書館舉辦兩場名為《古辭新韻一一歌聲里的古詩詞》的藝術公開課,向市民大力推介這批優秀的藝術歌曲。
“這一代音樂家有扎實的國學底子,又精通西方音樂理論和作曲技巧,因此能很好地將西方音樂和東方詩詞融合在一起,傳遞出古典詩詞的韻律和內涵。”王麗琴說。
在眾多作曲大家中,她最為推崇的是黃自。
黃自出生于1904年,川沙人。1924年,黃自以優異成績畢業于清華學校,赴美留學。他先入俄亥俄州歐伯林學院學習心理學,同時選修了樂理、視唱聽寫和鍵盤和聲等音樂課程,隨后轉學至耶魯大學音樂學校繼續學習,主攻理論作曲。1929年返回中國,先后任教于滬江大學音樂系、國立音專,1935年發起創辦上海管弦樂團,1938年因傷寒去世,年僅34歲。
黃自以中國古代詩詞為題材作曲,譜寫了《花非花》(白居易詩)、《峨眉山月歌》(李白詩)、《點絳唇·賦登樓》(王灼詞)、《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蘇軾詞)、《南鄉子·京口北固亭有懷》(辛棄疾詞)等藝術歌曲,并根據白居易同名敘事詩創作了中國第一部清唱劇《長恨歌》。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以白居易《花非花》為詞,黃自先生選擇了人聲中最自然的音區,使得女高音、女中音、男高音、男中音都能演唱這首歌。歌詞短小精悍,意境凝練,朦朧且含蓄,作曲家在音調、節奏等方面與歌詞結合得很好,不僅歌詞朗朗上口,旋律的起伏和聲韻的跌宕也渾然天成,和聲淡雅,如同從歌詞中自然流淌出來。鋼琴伴奏自始至終都以緩慢凝重的和弦持續彈奏,使曲子顯得平淡素雅,恰到好處地描繪出恬靜、縹緲、虛幻的意境,充分展現了歌者悵然若失的心態。
東方文化神韻和西方作曲技法的融合,使得這些古詩詞歌曲在藝術上達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并因此擁有了跨越時空、跨越國界的藝術生命力。
去年10月,著名德國花腔女高音歌唱家達姆嬈,在個人演唱會返場時演唱了一首《我住長江頭》,這讓王麗琴在深感意外的同時,更深刻地體會到中國詩詞歌曲的藝術魅力。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宋人李之儀的詞,借水言情,深婉含蓄;青主的曲,運用了自然調式的旋律與和聲,猶如長江之水,自由舒暢,富于浪漫氣息,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由德國歌唱家唱來,更別有一番風味。
古今相通
盡管建國之后發展緩慢,但改革開放后,古典詩詞歌曲又煥發了新的生機,進入了多元發展期。
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品,有傅學漪譜曲的《別董大》,王立平譜曲的《紅樓夢》系列歌曲,谷建芬譜曲的電視劇《三國演義》主題歌《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楊慎詞)等人們耳熟能詳的歌曲。此外,還有蘇越的《月滿西樓》、趙季平的《關雎》等。它們不僅采用了西洋的作曲技法,更融入了民族、流行音樂的元素,憑借優美典雅、意境悠遠的風格深受廣大聽眾的喜愛,既使古典詩詞便于識記,又使人們在娛樂的同時領略其意境。
隨著流行音樂的蓬勃發展,除了“舊詞譜新曲”的方式,另一種“化詞入樂”的創作手法更被廣泛應用。今人以古詩詞名篇的題目、詩句、意境為基礎,大膽地采用“拿來主義”,或者部分選用佳句,或者截取古詩詞中的意象與意境,從現代人的角度來詮釋古典詩詞,讓聽眾在欣賞優美音樂的同時,也悄然走近了古詩詞。
“瓊瑤就是尤擅融化古典詩詞入歌詞的作家。”曹辛華舉例:《在水一方》就是她改譯《詩經·秦風·蒹葭》而成;《青青河邊草》乃糅合漢樂府與白居易詩而來;其他像《一簾幽夢》《幾度夕陽紅》《我是一片云》《月朦朧,鳥朦朧》《雁兒在林梢》《問斜陽》《庭院深深》以及電視劇《還珠格格》中的《山水迢迢》等,無不是將古典詩詞融化入樂,雅俗共賞。
此外,像《新鴛鴦蝴蝶夢》中部分歌詞出自李白《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云》;《昨夜星辰》借用了唐代詩人李商隱的《無題》詩中的“昨夜星辰昨夜風”……這種古詩詞與現代音樂的結合,具有濃郁的中國文化內涵,既有雅致、華美、婉約的傳統的影子,又具有明快、豪放等現代音樂的風格,使古典詩詞的生命力借助音樂得以綿延。
“古典詩詞的當代音樂化,是中華詩詞這一文化遺產在當代發揚光大的路徑之一。”近來廣為關注的《經典詠流傳》,就是一次成功的嘗試。這個舞臺上,既有“舊詞新曲”的重新詮釋,也有“化詞入樂”的創造性闡發。當創作者借助音樂,把古典詩詞精準地嵌入當代語境時,并不難與現代人的情感與心靈發生深深的共鳴與碰撞。
譬如那首《苔》。200多年前的袁枚不會想到,自己園中散步時隨手寫下的一首小詩,會鼓舞200多年后貴州烏蒙山里一群純真質樸的兒童。音樂用獨有的表現力充分傳遞了詩歌的情緒,最終讓它“耳邊音猶在.如風暖心懷”地打動了億萬觀眾。
而《苔》的廣為傳唱,也讓人們再次意識到,不僅詩歌與音樂是一體的,東方和西方也是可以相融的;傳統和現代是可以相通的,經典是可以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激發出感動的。
李白參加《經典詠流傳》,將如何吟誦《將進酒》
在古文中,“詠”就是“永”,通過歌詠其義,“以長其言”,用特別的表現和傳播形式,賦予詩文時間上的“增量”。
我們學習唐詩,讀《唐詩三百首》,一定會聽說過“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吟誦既是學習和揣摩前人詩作的方式,也是創作和發表自己詩作的方式。
可見“作詩”和“吟詩”的區別本來就不明顯,而從吟讀他人之詩到吟出自我之詩,也是厚積薄發、自然而成的結果。
詩是極為精致凝練的抒情文學,它們調動起人們的多種感官,調節人們的不同情感。
不少希望學習吟誦或寫詩的朋友都表示,分清平仄是入門的一大難題,其中尤以北人為甚,原因就在于北方方言如今已經很少保留有入聲字了。
現代漢語中將普通話的音節高低變化分為四個聲調,稱為“第一聲”“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對應的就是陰平、陽平、上聲、去聲。
而在中古時期,漢語聲調的分類則是平聲、上聲、去聲和入聲,其中平聲后來就分化為上述的陰平和陽平,除了平聲屬于“平”外,其他三類上聲、去聲和入聲都屬于“仄”。
隨著語音的發展變化,入聲漸漸消失,演變派入平、上、去三個聲調中,這一現象被稱為“入派三聲”,其實,詩詞吟誦的關竅,也不過就是分辨四聲和平仄,特別是仄中的入聲字。
前人曾作“分四聲法”,用以幫助辨明字聲:“平聲平道莫低昂,上聲高呼猛力強。去聲分明哀遠道,入聲短促急收藏。”
在吟誦中,要把入聲字急、迫、短、促的特點表現出來,最為關鍵,否則至多只能算是念、讀而已。
除了要明確體現入聲字的特點外,“平長仄短”也是吟誦的重要原則,亦要遵守“依字行腔”,根據字的讀音吟誦,押韻之字按平水韻發音。
因為吟誦多是口耳相傳,吟誦的語音與各地方言關系密切,流傳過程中也會發生程度不同的變化,故有“千人千調”之說。
《經典咪流傳》的詩歌表達形式雖然是流行唱法,與吟誦還有彳艮大區別,但至少讓人們懂得,詩歌其實還有很多表達形式,實際上現代的讀詩只是古代詩歌表達的變調;以歌唱的形式表現詩歌,也是向優質的傳統文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