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瑾璟

《江南音樂史》楊和平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近些年來,專門史研究成為人文學科的新趨勢和研究重點。區域史是歷史學科的一個重要分支。楊和平撰著的《江南音樂史》①正是這樣一本多維度、多視角、多層次的音樂史學研究成果,集文化、歷史、區域和地方等為一體的專著。全書共分六章十九節,所述論域不單單是對江南音樂形成、發展的粗略回顧,其研究“不僅是江南地區音樂歷史形成的社會文化、政治、經濟背景、音樂現象、音樂作品與表演方式、場合范圍、音樂家群體、個體音樂實踐、音樂思想生成、發展與變遷的情況,音樂家們內部和外部的聯系、音樂的傳播傳承過程,以及各自音樂特點進行溯源探流、鉤沉爬梳;還將從卷帙浩繁、紛繁蕪雜的音樂文獻史料、音樂考古發現中搜集、整理出一個江南音樂史的發展脈絡”。②
一
綜觀《江南音樂史》的寫作特點,顯而易見的是,作者對江南各個歷史階段所發生的音樂事象進行描述并給予解釋,其采用的寫作方式是傳統史學描述法,多維度結合的闡釋,且力求達到透過事實(現象)說明其本質特征。不難看出,作者頗具創新性地從歷史學、社會史出發,突出歷史各個時期的主流意識形態,并走向文化史、思想史,達到歷史與邏輯的統一。
先覺者的足跡,生命個體的凸顯、人類智慧的結晶、歷史經驗的積淀。“用實例進行教育的哲學”是對人類歷史的進步以及對其歷史進步的探究。③從學理層面說,歷史的基本因素有二:一是作為人類生存背景的地理環境,二是人類(民族)的精神特性。從歷史學的視閾看,黑格爾的《歷史哲學》認為,歷史是研究“人類社會中的理念”的科學,整體動態性歷史理念認為,歷史的絕對內在性就是人類由必然向自由發展的過程。精神是歷史發展的決定性力量,而“精神”在不同形式中的發展,則是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無意識表現出的形形色色的現象。“歷史無非是“自由”意識的進展,這種進展必須在它的必然性中加以認識。而我們只有揭示這個過程發生的必然性,才能更深刻地認識人類實現“自由”的艱難,認識人類為實現這一目的所做努力的合理性,從而深刻地認識時代的本質。”④看看歷史鏡子照射的映像,一方面,注重史料證據,懂得歷史研究中史料考據的重要性時,學會尊重或理解不同時代自身所具有的意義;另一方面,注重經驗實證,我們自覺抵制過分玄想思辨的傾向,透過各種歷史文字(文本)記錄和歷史遺存,幫助我們透視過去。“進入到與過去之間的某種實在的、本真的和‘體驗式的’關系之中”。⑤思想是歷史的精華,將廣泛的歷史進行研究和組合,思想便是一道門,使我們直驅直覺認識生命深處精神規律的高度。從某種意義上說,對傳統的創新就是指思想的原創性。它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首先,思想源于傳統而又超越傳統。任何時代的思想都離不開文化傳統,相互影響,互為延續。一切有生命力的思想都是對先前某種思想的承繼與再創造;其次,思想依賴傳統而又突破傳統。其真實意義在于,都是對深遠的歷史傳統創造性的繼承、弘揚與發展。因此,思想創造了具有生命力、不斷激發出活力因子的文化,是精神價值的實現方式。而這種沉淀著生命激情、生命尊嚴(根源)的文化,一定是那些可以被感官確認(存在)的具有作品。文化呈現人格靈性之美,具有以下特性:其一,具體性;其二,長續性;其三,共知性;其四,獨有性。從過去經由當前到未來,修煉出標牌獨特君子風雅精神品格。那么,從這個意義上說,《江南音樂史》作為歷史總結的研究成果,為后人指明方向、提供借鑒,具有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意義。
二
沿著先輩們的足跡,《江南音樂史》(近代部分)的教育思想與實踐具有借鑒意義。“傳統”與“現代”的二元命題,“雅言”是中國藝術精神的“文本位”,倡導“以技近乎道”的審美理想和哲思。人類最早的文明從何開始?那些曾經輝煌過的古老城市又是如何征服今人的呢?那些能和現代科學相媲美的古代文明又是怎么產生、發展和毀滅的呢?然而歷史仿佛又總會捉弄世人,在創造一個個奇跡后又使之神秘地消失。這一切留給后人太多的迷惑,人們探索著,追尋著,這是為什么?是自然狂怒刻意制造的傷害,還是人類肆虐的殘忍所致呢?華夏民族踟躇地站在現代文明門檻前,駐足不前,其終也已,守望與懷想,是否感到一絲悲傷?是揣著對現代文明的渴望跨過去終結身后那段“改良過的原始”歷史,還是懷著敬畏之心停下來守護有淚水、也有榮耀的這個“逐漸消逝的”古老文化?時間流淌積淀下的溝壑,或是申訴求告,或是洗刷偏激的淡漠,這樣明亮刺眼的艱難抉擇,要么砥礪中前行,抽絲剝繭,浴火重生,要么恍惚了心靈,模糊了守望,深陷猶豫不可自拔,無疑將對華夏兒女的未來產生深刻影響。
現代性是多元的。在新時期,學者們重新審視、探討樂教問題時,應“破”“立”雙軌走路。李澤厚多年前在《走我自己的路》(241頁)中,闡述到中國古代美學思想是“樂為中心”“線的藝術”“天人合一”等。以儒家為主體的中國美學注意形式,講究塑造情感。情理交融,陶冶性情,不把藝術看作認識、模擬、再現,與現代西方美學“情感的邏輯”(蘇珊·朗格)、“有意味的形式”(克乃夫·貝爾)頗有相似之處。中國傳統的音樂教育不僅僅重視其美育功能,更注重其道德教育功能。因此,“國樂”又被稱為“德音雅樂”。國樂啟蒙就是以“德音”培養人“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道德風節,以“雅樂”培養人風情滿懷,清逸淡遠的儒雅性情。在當代,西方學者愈發熱切地關注東方文明(文化),東方人如何發現自身,這是一個現實問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音樂的美在哪兒?中國文化的精髓是什么?其價值何在?中國文化的核心精神是什么?當代人如何去感受它?當代文明未來發展的趨勢是怎樣?當具有中國國學教育(私塾)的音樂先輩們逐漸離我們而去,后繼的學者們該如何去體悟中國傳統的音樂、中國文化精神?當面對俄羅斯的兒童音樂教育,幼兒園就聽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七交響樂《列寧格勒》,灌輸俄羅斯的優秀文化給兒童,從小培養本民族音樂、文化。我們這些沒有受過中國傳統教育,在誤讀中國文化的80后、90后、00后,甚至是10后的我們,如何修行真正的中國音樂?筆者認為,中國傳統的音樂,不僅僅是民間的,更多的是文人音樂中滲透著感性、理性的精神文化。樂教是從音樂中發掘人性的伸展和中國人對宇宙的感悟,它不能離開自然山水,不能離開樂舞詩,更離不開中國的哲學。
每個古文明都有自己的貢獻,17世紀后,現代西方文明(西歐、北美為主)吸收了東方文明(伊斯蘭文明、中華文明)的精華,從而締造了一個文化高峰——“現代文化”。然而,現代文明是無法遮蔽的一面鏡子。現代東方社會卻面臨抉擇:要不要接受現代文化?中國學者老想發揚儒家文化,卻沒想融合借鑒其它的文化精華創造出新的思想,現在的主要問題在這里,而究其根結是學者們(尤其是后繼者)慎用現實、尊重歷時,“從傳統中來,又回到傳統中去”。就樂教而論,如何像傳統靠攏,堅持它的優雅高貴,堅持那種概括、寫意、傳神的獨特品味。從這個層面上講,《江南音樂史》(近代部分)是反思過去獲取經驗的一個樣本。
經濟全球化加速進程的新世紀,世界不同文明之間互相激蕩,國家、地區、城市、社區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呈現出更趨錯綜復雜、彼此交織的全球文化圖景;當今文化發展與研究的重要主題之一是對于區域文化精神的追索與建構。把“江南”比喻成水做的骨肉,水是流動的。自古以來,“江南”遠遠不只是地理概念,更多時候指的是文化生命的概念。因此,我們可以多向度、多學科地探討江南文化精神。從這個層面上說,《江南音樂史》是追求靈魂深度的還原與構建,是在江南文化龐雜表象、杏花春雨之類繁雜意象等紛擾中,直指江南文化的靈魂。全書字里行間貫穿江南軸心期理論,取審美精神與實用精神的張力的研究視閾,分析審美意識視域融合的闡釋機理,重新審視江南文化并賦予當代多維度內涵;結合民族傳統文化的承載體系,探討江南文化詩性的深層結構,闡釋審美與詩性(詩化)何以從實用文化、理性中掙脫出來的。“在江南文化的歷史中,有相當長的時間是沒有江南精神的,只在經歷魏晉南北朝時代的審美精神覺醒之后,江南才啟動從野蠻到文明、從本能到審美的升級程序,進入到一個全新的版本并具有了半壁文化江山的意義。”⑥“如果說北方文化是中國現實世界最強有力的支柱,那么江南文化則構成了中國民族精神生活的脊梁。”⑦可以確信,不同地域之間文化的互補與滋養,建構了地域文化的文化認同,并塑造出了中國文化性格,江南文化精神的意義,在于它是構建整個中華文明具有支撐性作用的重要來源,而并不僅僅局限于江南文化自身。作為人文淵藪,江南不斷向其他地區輻射其蘊蓄豐美的生命能量,并激發出區域文化別樣的光輝,互動互助,互為影響,相互發展,如佛家《華嚴經》描述的:“兩鏡互照,重重相映,交光遞影,以至于無窮。”是中國文明傳播的能量所在,催動文明生機。因此,當今江南學研究中有待深耕的領域,即從文獻、人物等角度,探討江南文化以及與其他地區文化之間的因緣互動與傳播、江南文化的移動性等課題。從這個方面上論,《江南音樂史》作為江南文化精神的相關研究成果,其意義在于,它對江南文化靈魂的哲學追問及其獨到的追索路徑。
①楊和平《江南音樂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
②楊和平《江南音樂史·導論》[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9—20頁。
③[美]魯賓遜《新史學》[M],齊思和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年版。
④[德]黑格爾,張作成、扯仁維編譯《歷史哲學·導讀》[M],北京出版社2008年版。
⑤ Frank Ankersmit.Sublime Historical Experieme,P4.
⑥⑦ 劉士林主編《江南文化精神》[M],上海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