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創新還是融資故事？

趙萍

如果評選最受財經人士關注的學校，美國的AltSchool恐怕當仁不讓。AltSchool 是2013年由谷歌公司個別化部門原總監馬克斯·溫迪拉（Max Ventilla）創辦的私立學校。據說，因為溫迪拉夫婦始終無法為長子在硅谷找到心儀的學校，經過慎重考慮，夫婦倆決定按照自己的思路開辦一所私立學校。他們認為，“現有的學校形態和教學方式是適應19世紀社會發展對勞動力的需求而形成的，幾百年過去了，怎么能再用過去的教育為未來的社會培養人才呢？”

到2017年，這所私立學校已經獲得了近2億美元的風險投資。AltSchool最令人矚目之處還在于，這是一所受硅谷科技巨頭青睞的學校。2015年，馬克·扎克伯格與妻子為慈善組織“硅谷社區基金”提供了資金，使其投資于AltSchool；蘋果公司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的遺孀也向AltSchool提供了慈善基金。帶著資本市場與科技新貴的光環，AltSchool廣受關注也就不足為奇了。

然而，2017年11月，AltSchool宣布關閉位于硅谷和紐約東區的兩所分校。這一消息同時在財經界、科技界和教育界引發了震動，甚至被看作是一次教育改革創舉的“隕落”。在資本和科技新貴的光環之下，AltSchool究竟是一所什么樣的學校？關閉AltSchool分校真的是“教育的創新”遭受了重大挫折嗎？

一、“小而精”的AltSchool

AltSchool從外觀上看起來就與平常的學校截然不同。以位于紐約布魯克林區的AltSchool為例，學校沒有操場，只是在一間商業大樓里租了一些空間作為校舍。大樓外面掛著學校的標志：一個淺藍色的圓角方框，方框里掛著Alt字樣，整個標志看起來更像一個手機應用的圖標。

學校的裝飾接近宜家樣板間的風格，低矮的沙發、幾組小號的桌子和木椅。內部用一些隔斷隔出幾間教室。教室的布置看上去很像科技人員的工作室。此外，還設置了廚房區，還有沙發、書架、平板顯示器和電視。

AltSchool以“小”著稱。8所連鎖微型學校的教職員工總共才150人，每所學校的學生數量也不超過120人。行政管理事務由總部統一協調處理，分校內沒有行政管理人員，教師只負責教學。學生沒有按照傳統的以年齡為標準劃分年級，而是劃分為四個學段，4～14歲學生劃分為基礎小學（foundamental elementary）、初級小學（lower elementary）、高級小學（upper elmentary）和中學（middle school），在學段內部以混齡的形式學習，目前學校最高只開設到8年級的課程。每班2位教師，班額不超過30人。

二、AltSchool的學習理念

AltSchool創始人馬克斯·溫迪拉認為，未來的職場需要的是個體獨立、富有創造性、能夠相互合作和具備批判性思維的人才。每個學生都是不同的，通向成功的道路也是不一樣的，只有為每位學生提供適合自己需要、興趣和專長的學習環境，才能最大限度地幫助學生實現發展。因此，AltSchool提出，要為每一位學生提供個性化的課程與教育，希望學生借助AltSchool的個性化學習掌握學術能力，獲得社會—情感技能和實現發展批判性思維策略的目標。

在教學設計方面，學校圍繞學生學習的三個核心建構課程與教學。

AltSchool學習環是以學生為學習的中心，加強學生在三個方面的核心學習成果：富有動力地學習，建構知識以及面向應用地理解。在學習環的每一個方面，學校都會涉及一組內在與外在行動，鼓勵學生探究自己的學習，在真實的探究中調動自主性。

“動機”包括好奇與投入，AltSchool認為，按照學生的興趣和能力精心設計學生的學習，學生就會形成學習動機。教育者通過提出反駁性的或是重要的問題來激發學生的學習動機，幫助學生形成學習的愿望，并幫助學生通過不同的學習任務認識到自己的技能和興趣究竟在哪里。“建構”包括探究與創造，主要是學習者不斷探索自己的興趣所在，制作和創作對于自己富有意義的作品。學生需要關注學習的過程，通過探究不同的學習主題，建構學科領域的知識，發展思維策略，同時反復實踐學習過程。通過完成創作文章、表演等作業，學生在實踐學習的過程中建構知識。“展示”包括分享與反思，通過展示知識和反思，學生能夠形成學習責任感，獲得學習信心，形成自我意識。在展示方面，學生要通過兩種方法應用對知識的理解：學生要與觀眾分享自己的知識和作品，在此過程中，學生會形成學習責任感，強化完成挑戰的動機；學生通過檢驗自己尋找答案的過程來反思自己的學習過程。

通過為學生提供個性化的教育方案，并借助互聯網科技的力量，溫迪拉希望學校“能夠自由地去發現兒童發展中的不同特點，同時獲得充分的支持來助力兒童的成長”。

三、崇尚教育與科技相融合

在AltSchool ，學生的一天是這樣度過的。

AltSchool教室按學習主題劃分，而不是按照年齡段劃分，并且教室的天花板和墻上都裝有攝像機。從學生進入教室開始，無論是個別學習活動，還是項目學習活動，教室內的攝像頭（包括大量廣角攝像頭）都可以直接拍攝到學生的表情，甚至可以捕捉到學生的細微表情。通過AltVideo系統收集到有關學生學習的視頻大數據之后，教師可以了解學生的“頓悟”是怎么發生的、是在學習過程中的哪一個階段發生的，教師還能夠通過記錄下來的對話或是學生的喃喃自語了解學生的思維過程與想法。

AltSchool強調的“個性化的學習”，理念核心就是欣賞學生在能力、興趣和文化背景方面的差異性，并盡一切可能為滿足學生個體的學習需要提供支持。因此，AltSchool運用了大量個性化的學習工具和資源，將學生所有的學習活動均整合為個性化學習計劃（PLP）的形式。首先，教師、學生和家長共同根據學生的興趣與專長以及薄弱之處設計學習目標。每位學生每周會收到一個“活動清單”，列出了學生為了實現學習目標需要參加的團體或個人活動。學生的學習目標不僅包括學術性的學習目標，還包括社會和情感技能發展目標。

其次，教師每天通過個性化的數字學習平臺監控學生的學習情況。以8年級學生為例，在教師的學習進度記錄表上，橫軸是年份，代表從學前班到8年級的年度；縱軸是學生不同學習的科目。在這個記錄表中，學生已經完成的學習目標（如6年級數學），相應部分的單胞就顯示為綠色；學生正在學習的內容（如7年級科學），就顯示為橙色；而超過學生年齡和年級水平的學習科目，就會顯示為其他顏色。教師點擊每一個記錄學生在相應學習領域進展情況的單胞，就會看到更為詳細、準確的信息。例如，在記錄閱讀學習的單胞中，教師點開相應的記錄，就會鏈接到學生的閱讀學習平臺。在眾多閱讀學習平臺中，有一個叫作Newsela的學習平臺。在Newsela上面，專家會根據不同的閱讀水平，將美聯社的文章進行精心地修改、編輯和調整，供學生使用。教師進入這個平臺，就可以看到學生在這個平臺上完成的閱讀篇目數量，具體閱讀了哪些篇章，在不同篇章中做了哪些批注和注釋，了解學生在文后小測驗中的表現，從而對學生學習的細節做到心中有數。

對于學生尚未掌握的學科領域知識，教師的進度控制表中相應地部分會呈現為紅色。如果學生在某一個知識點上花了很長時間仍然沒有達到學習標準，那么教師就會去查閱同一個平臺上的學習評估卡，詳細了解學生到底在哪一個環節上出了問題。AltSchool的教育者們還會一起討論，評估按照“共同核心”課程標準，學生是否需要在某個特定的階段達到某一個具體的教育發展水平指標。假如不影響后續學習內容的學習，教師會根據學生的學習情況做出調整，允許學生在一段時間后或是在學習相關主題時，再次回到對學生而言感到困難的學習主題。因為AltSchool的教師認為，學習并不是線性的，而是混合的，就像電腦中的種子文件一樣，可以想象出所有需要學習的內容，然后不一定按照順序學習，只要最后能夠掌握，從哪里開始都可以。

四、AltSchool的教學支持機制

AltSchool的個性化學習平臺依賴于通過各種技術手段收集的有關學習者學習的大數據。因此，為教育與技術相互融合提供支持就變得極為重要。在人員方面，AltSchool的工作人員分為三類：教育人員、技術開發人員、運營人員。三類人員基本上是1：1：1的配比。

除了運用AltVideo視頻系統提供的工具之外，教師也要隨時記錄、上傳和分享學生的學習數據。以“城堡”學習主題為例，學生將“城堡是什么”這個主題探究的結果寫在紙上，教師用手機拍下學生的作業紙，上傳到孩子的個人學習清單（PLP）當中，作為學生學習的成果。然后，教師通過手機APP，將學生的相關作業實時上傳，與家長共享。

但大數據的一大問題在于，使用者如何調取數據、分析數據和解釋數據。AltSchool學校的教師每兩三周會將數字化教學工具，如學習者檔案、手機應用以及其他新開發的工具的使用體驗向技術部門的同事進行反饋。在AltSchool，教育者的角色和作用是一個基于數據支持的研究者，而不是傳統意義上課程設計者和管教者。

在現階段，AltSchool的個性化學習仍然需要大量的人工干預，軟件每天都在更新。學校鼓勵教師說出不滿意的地方，AltSchool教師對提升教學軟件的任何建議和意見都會反饋給產品經理。學校也鼓勵技術人員逐步推進自己的點子，冒險嘗試，哪怕很快失敗或是無法進行下去也沒有關系。比如，教師希望能夠更加快速地查找視頻資料，于是提出建議，希望將這個步驟實現自動化。技術人員聽取教師的建議后進行了改進：視頻上有教師添加書簽的位置會被技術人員重點分析，并做出推斷。

當然，AltSchool的辦學方式也存在一定爭議。首先，AltSchool的運營需要高額投入方可維繼。AltSchool的財務資料顯示，學校所收取的學費僅僅能夠支付教師的工資和學校的日常運營，根本無力支付工程技術人員的高額工資，技術人員工資和技術產品開發主要依賴風險投資的資金。盡管已經有公立學校開始購買和使用AltSchool基于個性化教育的技術產品，但還不足以實現盈利。其次，AltSchool為開發個性化學習產品所收集的學生學習大數據主要來自富裕的學生，以此為基礎開發的個性化學習產品能在多大程度上滿足不同類型學校、不同家庭背景學生的需要，仍然需要打上一個問號。最后，AltSchool的模式很難在不富裕的公立學校中復制。如果學生家里沒有可以無線上網的平板電腦，學生甚至無法完成家庭作業。即便學校提供類似設備，學生仍然無法正常學習。

但是毫無疑問，AltSchool所提出的為每個孩子提供適合的學習，尊重兒童的發展規律，允許兒童按照適合自己的節奏、興趣和學習方式開展學習是近代以來無數教育改革者的理想，技術手段的發展無疑為實現這樣的教育理想提供了更多地可能性。因此，筆者認為，AltSchool關閉兩所學校，與其說是追求個性化教育改革探索的“失敗”，不如說是商業模式的“失敗”。隨著時間的累積和AltSchool個性化教育產品的不斷成熟，AltSchool至少可以為公立學校提供更為豐富的個性化教育產品，即使AltSchool從商業角度最終失敗了，它也仍然為個性化、差異化的教學提供了更為豐富的可能性。

（作者單位：教育部普通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胡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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