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不顧身的雨

包利民

我曾經問楚依依，怎么在那么好的年華里，一下子去了偏遠地區支教。她卻笑，仿佛那只是一場旅行，雖然要有三年那么久，在她眼里卻只如三個星期般，似乎一眼就能看到盡頭。

也會猜想，這個楚依依可能是在校園里受了什么情感上的挫折，用現在年輕人的話講，是想找個天涯一般的地方，無牽無絆地療傷。我這樣說的時候，她都會飛起大大的白眼，就像是我褻瀆了那種神圣的夢想。后來，被我問得煩了，她就反問我：“你見過西部下的雨嗎？”

那樣的雨我真的見過。那是在寧夏的時候，雖然一年也難得一兩場像樣的雨，卻真的讓我趕上過一次。而且那次有些接近暴雨的程度，那些雨滴爭先恐后地落在半沙漠化的大地上，激起無數塵埃。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太陽還是那么明晃晃，只一會兒工夫，大地上便再也沒有了雨的印跡。仿佛那么大的一場雨根本沒有來過，這就是大西北的雨。

楚依依笑著說：“有時候，人啊，就該像那些西部的雨，要奮不顧身一些！”

我也笑：“說得跟奔赴戰場一樣，你就是那一滴雨，奮不顧身地撲到那片土地上了。可是雨和人還是不一樣，人可以自由選擇去哪里，可雨哪有選擇在哪里下的自由呢？”

楚依依聽了我的這番話，只是用白眼反駁了一下。說這些的時候，楚依依的三年支教時間還未滿。每次在網上聊天，我們都要習慣性地辯論些東西，也不管有沒有意義，如果她辯論失敗，就會白眼飛來。談起在那邊的生活，她發送過來的文字里都帶著眉飛色舞的感覺。她說在那如天涯一般的地方，有著難得的安靜，不管工作還是生活，或者看書，散步，心里都是極從容恬淡。日子很慢很長，許多事都可以隨心而做，簡簡單單，她非常留戀那種狀態和感覺。

有時候也會想，人和雨到底區別在哪里呢？只是雨不能選擇落在哪里，人卻可以隨意而去？如果那樣，雨便不是奮不顧身，而是身不由己，那么人呢？真的是自由，還是隨波逐流？想想自己這些年的經歷，也總會有著身不由己的感嘆，如此一來，人和雨卻也是一樣的，所有的奮不顧身其實都是被迫的。

便會想到，楚依依奮不顧身地去了西部邊疆支教，讓她身不由己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在我第N次追問之后，她也是第N次鄭重地說：“這是我夢想的生活，是真的，并不是你腦袋里那種庸俗的理由！”

她在那里也曾哭過幾次，我問她是不是想家想朋友了，她說想是會想的，不過不會到達哭的程度。讓她流淚的，是那種很樸素的感動，就像是童年時最樸素的快樂和滿足。然后她挑釁似的問我：“你能了解那種感受嗎？”

我不屑地回她：“無非是那些學生帶給你的很樸實的感動，或者是淳樸的熱情焐暖了你的心靈。”

楚依依似乎愣了一下，好像驚訝于我的猜測：“算你聰明！”

“怎么能說算呢？我原來也曾在很偏遠地方教過一個月的書的！”我這樣地分辯。她給我講了一些在那里發生的事，多是很平凡的美好，直入人心的那種，確實可以讓人不知不覺地流淚。回想起自己在山區里當代課老師的那一個月，多少感動，多少留戀，便也理解了楚依依的眼淚。

三年過去了，楚依依沒有回來。雖然家里這邊的教育部門根據她三年支邊支教的經歷，給她安排了很好的崗位，可是她卻戀上了那里，真心地愛上了，有了歸屬感，再也不想離開。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就覺得當初的那一滴雨，真的已經融入了那片土地，再不可分割。

她和我說：“你當時說，人和雨不一樣，人可以自由選擇落處，不像雨是被動的。其實，我想明白了，人其實就是一滴自由的雨，你能理解嗎？”

看她在考我，我就發過去這樣的一段話：“當然理解了。許多人就像雨一樣，并沒有自由，而是隨著許多不情愿的想法或者說是欲望落進了并不想去的地方。人更應該是一滴自由的雨，勇敢地落進夢想里，不管那個所在是多么荒涼，而不是落進斑斕的欲望里！”

想想看，的確是這樣，有時候我們覺得自己是自由的，其實內心卻一直被某些東西束縛著困囿著羈絆著，沒有那種奮不顧身的精神，就不可能去滋潤一方夢想。

楚依依發來很贊的表情：“舅舅，我得承認一件事情，當初你猜對了，畢業的時候確實是感情上受了些挫折，也確實是為了找個地方療傷。不過那都不是主要的原因，只能算是一個意外的動力，算不上是被迫，因為，我內心里的夢想，真的在那天涯一般的地方啊！”

我隔著遙遠的空間欣慰著，這個當年的小丫頭，真的找到了夢想的土壤，并生根成長。微笑著看向窗外，無數雨滴奮不顧身地撲落下來，那一刻，我聽到了許多夢想發芽的聲音。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