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聲音

王吳軍

大地上是有著眾多不同的聲音的。而且，大地上的有些聲音是無法用耳朵聽見的，不過，這些聲音卻是可以用心感覺得到的。有些聲音可以在心中蓬勃地滋長，甚至變得很響亮，很巨大，但耳邊卻沒有任何的響動。

走在草木茂盛的鄉野林間，耳朵里聽不到都市中的喧囂之聲，靜謐，安詳，鳥的歌聲，蟲的鳴叫，微風吹拂，莊稼搖曳，這些，是不鬧騰的聲音。

身在紅塵，你如果要想聽到某些聲音，必須靜下心來，讓這些聲音在心頭萌動、流淌，你必須要用心去細細感覺。大地上的每一種生命都是一直在不斷運轉的，大地上所有的生命都在生命的河流里不斷流動著，充滿了各自的活力。

讀大學的時候，我的一位哲學老師教導我說，人生活在大地上，必須要讓自己具有靜止的流水一般的心境。我當時頗為懷疑，大地上的流水都是流動的，流水哪里會有靜止不動的呢？因為，流水是流動的水，既然是流動的水，便根本無法在流動的同時保持靜止。所以，在大學時期我一直在想，大地上的聲音也是如此，既然是聲音，哪里會有用耳朵聽不見的聲音？既然用耳朵聽不見，是不應該叫做聲音的。

但是，我的哲學老師說，靜止的流水是一種心靈狀態，用心去感覺那些用耳朵聽不見的聲音也是一種心靈狀態。讓心靈保持靜止和安詳，并不是說生命與世界的相互作用會暫時停止下來，心靈靜止和安詳的時候，沉思依然在心靈中不斷流動著，而智慧則常常在這樣的心靈狀態中產生出來。

我懂得了，那些表面的現象是不能決定所有的狀態的。在你心中響起來的各種聲音，別人用耳朵是聽不見的，那是心聲，心聲沒有響動，卻發自肺腑。別人心中的聲音你也是聽不見的。同樣的道理，大地上有許多的聲音不是在耳邊響起的，而是來自大地深處的某個被人遺忘的角落，偶爾被某些東西牽引出來，就會時時回蕩在人的心中。

大地上不能用耳朵聽到的聲音是很多的。某些被大自然觸動而引起的遐想的聲音，人類憧憬未來的聲音，心中那些關于理想的聲音，思緒飄動的聲音，都是無法用耳朵聽到的。

大地上的聲音是繁雜而吵鬧的，也是空蕩而冷清的，那些毫無聲響的聲音，有時候恰恰是最真切的聲音，也是最真實的聲音。

安靜的聲音最易于感受，安靜的聲音可以讓你的心田蓬勃、熱鬧，充滿堅強的意志能量，這樣的聲音比吵鬧得無法傾聽的聲音要巨大得多。

漫步在剛剛從冬眠中蘇醒的春天的大地上，滿眼生機，一派生動景象，四周靜謐，停下腳步，卻能感覺到大地上那種蓬勃而熱鬧的聲音。一棵棵萌動的鮮嫩的莊稼苗在蘇醒的泥土中搖曳著青青的身子。此時，如果在一場春雨之后，雨水充分滋養著這些莊稼苗，它們就會洋溢出巨大而溫柔的生命能量。春風日漸溫暖，泥土日漸溫潤，這些莊稼苗紛紛拔節，茁壯成長，大地上很快就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在這樣的景象中，充滿了耳朵無法聽到的成長的聲音。

大地上的草木發芽的聲音也是用耳朵聽不見的，卻是可以用心感覺得到的。在草木發芽的日子里，你如果仔細低頭去看那些在去年冬天里掉落葉子甚至已經枯萎的草木，就會發現在原本看上去毫無生機的地方竟然萌出了一點點的綠。這些剛剛萌動的綠看上去似乎是微弱幼小的，但是，它們卻群起而探頭。你用心感覺，就能感覺到它們萌芽的聲音，那是如不斷涌動的浪潮一般的聲音。在遙遠的年代里，草木萌芽的聲音便一直都在，未曾停歇，只是人用心才能感覺得到。是的，大地上生命在一代又一代地萌芽，在萌芽的時候，生命一直在向未來的時光發出聲音，鼓動著生命的力量。

在溫暖的季節里，如果你漫步在鄉野的土地上，無意中就會踩著那些萌芽的花草。即使你已經讓自己非常小心，盡管你每一步都想非常謹慎地避開踩著正在萌芽的花草的可能，然而，在溫暖的季節里，那些蓬勃而美麗的花草在萌芽時所洋溢出的巨大的意志，卻遍布在大地的每一處，使人的腳步難以避開。仿佛那些花草正在不約而同地發出聲音，宣告著它們的頑強和蓬勃。只是，這聲音是無法用耳朵聽見的。

面對著生養了萬千生命的大地，我的內心總是滿懷著無限的感恩之情，尤其是在成年之后，這種情感愈加強烈。每次在大地上行走的時候，面對那些努力生長的草木，我都感到欣悅，也有著莫名的感動，甚至有點疼惜。除非是非要去原野上漫步，或者是大自然的某種特定的風景太吸引我，否則，我寧可滿心歡喜地在家里待著感謝今年的溫暖季節和雨水如約而來，感謝它們溫暖和滋潤了大地上那眾多的干渴了一整個漫長冬天的草木。

春天到來的時候，有的地方提醒人們在這個草木萌芽的季節里不要進入森林中去踩踏和打擾草木的萌動，因為，如果這時進入森林，會干擾了那里各種生命的旺盛萌發與成長。所以，春天我們應該盡量不出門，若是不得已，也可以學一學有的地方的人，赤著腳外出。印第安人在春天的時候會卸下馬蹄上的鐵掌，出門時也不駕馬車，這是為了不影響大地的萌動之氣。印第安人一直相信，春天的時候，大地正在懷孕，馬蹄上堅硬的鐵掌會劇烈踩踏大地，影響大地上萬物的萌動和生長。

大地是萬物之母，生長在大地上的我們應該懷著敬畏之心，要向大地表示自己的謙遜和尊敬。

當你聽見大地上的萬物發出的聲音而去關注并付出自己的關心時，你的心中已經對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熱愛和善心。

（編輯 紫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