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赴臺為張學良將軍演京劇

20世紀90年代初，張學良將軍五弟張學森先生多次來北京，其間，我和丈夫耿其昌在有關方面介紹下有幸與他相識。

在一次交談中，張學森說：“大哥張學良非常喜歡你倆的表演。”聽罷此言，我和耿其昌既驚訝又興奮，驚訝的是我們從沒去臺灣演出過，張學良將軍怎么會喜歡我們的表演；興奮的是能受到張學良將軍的垂青深感榮幸。于是帶著一絲疑惑趕緊請張學森先生細說原委：1990年大哥張學良90歲大壽時，他的老部下呂正操特地趕到美國為他祝壽，呂正操知道大哥酷愛京劇，去時帶了你們演出的音像資料，大哥看完連聲稱好。見大哥十分喜歡你們的表演，我就想有朝一日讓大哥親眼目睹你們夫婦二人精湛演出的風采。現在客觀條件不允許，但我期望大哥有生之年，能在臺灣看到你們的演出。張學森先生說完，我和丈夫當即表示，十分感謝張學良將軍的抬愛，待有條件了我們一定赴臺為他老人家演出。

1993年，海峽兩岸京劇界40多年來互不來往的狀態終于被打破，這年四、五月間北京京劇院和中國京劇院先后組成強大陣容赴臺演出，兩個劇院在臺演出期間，受到大批熱愛京劇藝術的臺灣觀眾追捧，其中包括張學良將軍，時年已經93歲的他共看了9場演出，對大陸藝術家的表演贊不絕口。

張學森先生見狀，覺得我們赴臺演出有希望了，于是立即在臺灣和大陸之間奔走，經過一番努力，最終由臺灣“中華文化復興運動總會”向我和丈夫耿其昌發出邀請，很快我們辦好了赴臺手續。

1993年7月15日，我和耿其昌及一位琴師、一位鼓師、一位服裝師共5人由北京出發，經香港轉機抵達臺北。

到臺北后，我們與臺灣大鵬京劇團合作演出，先后演出了《四郎探母》《紅鬃烈馬》《玉堂春》《游龍戲鳳》等6出傳統劇目。張學良將軍一連看了5場，每次兩個半小時的演出他都聚精會神，看得津津有味，毫無倦意。

第一場演出結束謝幕時，幾位熱情的觀眾跑上臺來為我和耿其昌獻上鮮花，我們馬上將獻花轉送給張學良將軍，此舉立即贏得現場千余名觀眾暴風雨般的掌聲。觀眾散去后，我們來到張學良將軍身邊送他離席，沒想到他低聲對我們說：“你們演出很辛苦，今晚我請你們吃夜宵。”

將軍一句話說得我們心里暖暖的，趕緊卸妝隨同前往，誰知來到一家西餐廳門前，張學良將軍突然停下腳步，站在那里雙手伸進上衣口袋里摸索起來，神態非常認真，我們和隨行人員見狀只好也停下腳步看著他，這時一直跟在他身旁的我不解地小聲問：“張將軍您丟什么東西了嗎？”“沒有、沒有！”說完張學良將軍看著我呵呵一笑說：“我是摸摸兜里帶錢了沒有，請客人吃飯不帶錢怎們行啊！”一句話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夫婦這次赴臺，還受呂正操將軍委托，帶來了他對張學良的問候及他給張學良特備的東北家鄉特產——人參還陽酒。這是一種用東北糧食酒浸泡山參制成的酒，其獨特之處在于浸泡在酒中的山參能在瓶中發芽生葉，故而取名“還陽酒”。我們將“還陽酒”呈給張學良將軍那天，他捧著家鄉的特產轉過來轉過去看了又看，異常高興。接著問我們：“奉天大鼓現在還有人唱嗎？蹦蹦戲現在怎么樣了？”問完還沒等我們回答，他就輕聲哼唱起一段奉天大鼓來。

唱完，張學良將軍又來了戲癮，說要為我們唱上一段京劇，我馬上叫同來的琴師為他伴奏。他一口氣唱了《戰太平》《烏龍院》《空城計》等八出傳統戲的老生選段，其間有時他剛說完要唱的一個選段，可胡琴一響竟想不起詞來了，于是馬上扭頭問我丈夫耿其昌：“頭一句是什么來著？”耿其昌一提醒，這一段他便能順利地一唱到底，看得出，對京劇這門國粹藝術的熱愛已經滲透到他血液中了。望著張學良將軍演唱時那投入的神情，我想起了他曾說過的一句話，作為中華兒女不喜歡京劇，還算什么中國人。此話雖然絕對了一點，但足見他的愛國情懷。

這次臺灣之行，尤其能見到張學良將軍十分不易，我們覺得應向老將軍求一份墨寶留作紀念，于是臨回北京前在張學森先生家做客向張學良將軍辭別時，我事先把想法和張學森先生說了，豈料張學森先生說：“此事恐怕不行，大哥很少給別人題字，許多親戚，甚至親侄子向他求字他都不給寫。”我丈夫耿其昌有些不死心，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親自和張學良將軍說了心愿，沒想到張學良將軍爽快應允，當即鋪紙揮毫，為我們題寫了“愛人如己”四個大字。這一愛別人就要像愛自己一樣的做人標準，我們至今銘記在心。

附注：李維康，1947年出生，北京人，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1977年在新編京劇《蝶戀花》中飾演楊開慧獲得巨大成功，同年復排《秦香蓮》開始逐步恢復傳統戲。擅演劇目有《霸王別姬 》《楊門女將》《李清照》《紅色娘子軍》等。曾當選為第八、九、十、十一屆全國政協委員，獲中國戲劇梅花獎、梅蘭芳金獎大賽金獎。現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