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約廚師的勞動官司

靖力

因為對“好廚師”不滿，從10月15日收到最后一筆三千多元的工資后，王爾東不再到“好廚師”派工站報到，也不再接任何單了。10月20日，連續多日曠工的王爾東被“好廚師”通知，解除雙方的合作關系。

2017年12月26日，24歲的王爾東收到了一個比圣誕節禮物還讓人興奮的喜訊，他與“好廚師”App的官司終于二審判決，雖然法院并沒有支持他的所有訴求，但總歸是承認了他與“好廚師”之間確實存在的勞動關系，并且判決對方支付解除勞動關系的經濟補償金。對于王爾東來說，心中郁結的一口悶氣總算吐了出來。

在網上預約到家做飯的廚師

2015年10月20日，和往常一樣，王爾東趕在早上10點前來到了北京市通州區果園新華聯家園一座住宅樓的401室，這里是“好廚師”APP平臺的辦公室和派工站。

來自甘肅省平涼市靈臺縣的王爾東，到北京當廚師有一兩年了，之前在一家企業里面做專職廚師，朋友推薦他試試“好廚師”APP，可以在網上接點私活干。2015年5月的時候，王爾東聯系上了“好廚師”，“好廚師”對他表示歡迎，并提出了兩種工作模式，一種是把王爾東的信息掛在“好廚師”APP平臺上，如果有客戶點名要求王爾東去做菜，他可以自主選擇接單或者不接單，時間自由支配，做菜的收入全部歸他，平臺只收取發布信息的管理費；另一種是每天到指定的派工站報到，接受平臺的指派和調度，這樣接單的機會更大一些，但是收入由王爾東和平臺各分50%，同時，平臺統一向他每月支付“調配勞務合作費”5000元。

王爾東覺得，盡管“好廚師”拿出的協議都寫明是“合作協議”，但兩種模式本質上就是兼職與全職的區別，所謂“調配勞務合作費”，其實就是“底薪”。王爾東正想換一個工作，每月5000元的“底薪”其實也還不錯，便與“好廚師”達成協議，采用第二種工作模式。

通州區果園的住宅樓是王爾東與“好廚師”合作協議中約定的派工站，王爾東通過了“好廚師”的一系列考評，比如審核廚師證、健康證，以及對廚藝進行考核后，按照協議，每天到派工站報到。除了王爾東，另外還有好幾名廚師同行，也在這里接活。

“好廚師”要求王爾東等人不能遲到，晚上6點也必須到派工站報到，報到是打卡的形式，如果遲到，要從5000元“底薪”中扣錢。基本上每天王爾東等人都能接到“好廚師”指派的活，上門給客戶做菜，原材料由客戶提供，部分不常用的配料和工具由廚師自己帶。遇上“好廚師”平臺接單少的時候，王爾東等人還得穿著工作服去街上做宣傳。

“好廚師”還對王爾東等廚師設置了“接單獎”“好評獎”等獎勵機制。根據“好廚師”提供的一份平臺獎勵政策，“為鼓勵廚師積極接單，提高服務質量，把更好的服務帶給千家萬戶，公司制定系列獎勵政策”，“接單獎”規定為每月“滿30單獎勵1200元，滿40單獎勵3000元，滿50單獎勵5000元”；“好評獎”規定為“廚師服務的每一個訂單，客戶都有一次評價的機會，如果獲得好評，合作師傅額外獲得10元獎勵，每月發放一次”。名義上，“好廚師”允許王爾東等人拒絕接單，但王爾東表示，拒絕接單會影響上述獎勵的評選，也就是變相扣錢。

2015年9月1日，“好廚師”平臺進行升級，決定改為全部由廚師在APP上搶單，不再派單給廚師。這樣一來，“好廚師”與王爾東等人的合作協議就要修改。王爾東接到“好廚師”的通知，10月份開始停發5000元“底薪”，也不再給他指派工作，由他自行在APP上搶單，然后每周按照接單數量發放工資。

王爾東考慮到這樣一來收入就不穩定，而且很容易出現比以前賺得少的情況，便強烈表示不同意“好廚師”的升級方案。

不同意平臺升級方案

無獨有偶，對于“好廚師”的變化，另外一名與“好廚師”合作了半年的廚師于秉源也覺得不妥。27歲的于秉源與王爾東不在一處工作，“好廚師”為于秉源等廚師在海淀區四季青鎮租了一套房子作為派工站。于秉源同王爾東一樣，每日上午10點到派工站打卡，晚上6點再打一次卡，由領班來記考勤。于秉源每個月有兩天假期，此外時間都必須按時到崗。

于秉源認為，按照法定假期來算，每月至少有8天公休日，自己只有兩天休息，其余的天數應該算作加班，支付加班費。但他與其他廚師并沒有對這些事情斤斤計較，反而“好廚師”以升級平臺的名義減少他們的薪酬，甚至可能直接解除他們之間的勞動關系，這讓人難以接受。

因為對“好廚師”不滿，從2015年10月15日收到最后一筆三千多元的工資后，王爾東不再到“好廚師”派工站報到，也不再接任何單了。10月20日，連續多日曠工的王爾東被“好廚師”通知，解除雙方的合作關系。于秉源撐的時間更久一些，11月2日，“好廚師”的工作人員口頭通知于秉源，雙方解除合作關系。

解除合同以后，王爾東和于秉源各自又重新找了工作。直到2016年下半年，北京市朝陽區法院受理7名廚師聯合起訴“好廚師”平臺案被公開報道，這例“北京首例網約工合同糾紛案”以廚師勝訴告終，給王爾東和于秉源提了個醒：他們也可以根據勞動合同法對“好廚師”提出維權啊！在大興區一名老廚師的介紹下，王爾東和于秉源相見恨晚，商議后決定由這名老廚師擔任訴訟委托代理人，向朝陽區法院提起了對“好廚師”的訴訟。

提供“底薪”的廚師網上預約平臺

根據“好廚師”APP在其官方網站上的介紹，“好廚師”是“全國最大互聯網私廚平臺”。與其他的一些互聯網平臺類似，“好廚師”與廚師簽約時一般使用“合作”的名義。“好廚師”方面在法院審理案件時曾提交一份與廚師簽訂的“合作協議”，內容為：“甲方運營一家國內專業的移動互聯網在線預約廚師上門服務平臺‘好廚師；乙方是具有專業廚師資格，或雖非具有專業廚師資格，但擁有豐富掌廚經驗的人士；乙方通過甲方‘好廚師平臺，提升自身知名度，增加自身客源；甲方同意在乙方遵守甲方‘好廚師平臺相關運營制度的前提下，將‘好廚師提供給乙方，實現共同盈利。雙方經友好協商一致，簽署本合作協議如下……”

合作協議中，“好廚師”還特別強調了雙方“合作”的性質，“雙方確認并強調，本協議系商務合作協議，無須接受甲方管理，雙方不存在任何人身隸屬關系，乙方為勞務成果承擔相應的責任，乙方同意接受雙方之間的法律關系不直接或間接構成勞動關系”。然而一些條款卻顯示了比較明顯的“好廚師”對廚師進行管理的性質，比如，“乙方如未能按時抵達客戶要求的服務地點，或服務不能令客戶滿意而遭到客戶投訴的，則甲方有權對乙方進行計分式懲戒，客戶差評或投訴計分到達一定數量的，則甲方有權解除與乙方的合作關系并要求乙方賠償相應損失。……乙方如違反甲方規定，擅自向預約客戶變更服務價格的，甲方有權立即解除與乙方的合作關系并要求乙方賠償相應損失。”

但是尷尬的是，“好廚師”在招募簽約廚師時，其提出的待遇是全職職工的待遇。一份后來經法庭審理認可其真實性的“好廚師”官方文件顯示：“‘好廚師創始人徐志巖向媒體透露，目前‘好廚師的廚師團隊共320人，不同于采用兼職人員為主的模式，這300多號廚師都是公司的全職員工。”

對于王爾東等人收到的5000元“底薪”，“好廚師”表示那只是代收消費者的服務款后向廚師支付的超單獎勵、辦卡獎勵等合作費用，為方便統計所以按月發放，并不是工資。

法院認定雙方為勞動關系

“勞動關系是否成立屬法定范疇，即個人與用人單位之間是否成立勞動關系的根本，在于雙方的‘合作模式是否符合勞動關系的法律特征，而不在于當事人對雙方法律關系的‘主觀認識。”朝陽區法院在王爾東、于秉源起訴“好廚師”案的判決書中表明。

北京安理律師事務所律師包華認為，是否成立勞動關系，最大的關鍵點是雙方之間是否形成一個“完整的框架”，即用人單位有沒有為勞動者提供安全合法工作的環境，包括培訓技能，勞動者有沒有尊重用人單位工作紀律和工作安排去完成工作。“具體而言，如果用人單位要求勞動者遵從規章制度按時上下班，考勤打卡，評價和考核，工資按照基本工資、崗位工資、績效工作津貼發放，都屬于勞動關系。”

江蘇法德永衡律師事務所律師劉秋蘇也認為，人身和經濟上的雙重隸屬關系，是勞動關系最本質的屬性。如果個人不接受公司的管理和支配，而是有業務時接受公司安排的業務，無業務時則自由活動，自行決定去做什么，或者接受其他的業務，甚至可以拒絕公司安排的業務，缺少人身的依附性，雙方應該是一種松散的合作關系。相反，則應該認定是勞動關系。

朝陽區法院在王爾東案的一審判決書中判定，“好廚師”對王爾東進行指派、調度及獎懲等，按月發放較為固定的報酬，王爾東受“好廚師”的勞動管理，在公司安排的工作地點，從事該公司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雙方符合有關法律法規規定的用人單位和勞動者的主體資格。

案件經過審理，朝陽區法院認定王爾東、于秉源與“好廚師”之間存在勞動關系，“好廚師”應當支付解除勞動關系的補償金。王爾東、于秉源提出，“好廚師”未與其簽訂勞動合同，應當根據《勞動合同法》按雙倍工資給付報酬。法院認為，雙方簽訂的“合作協議”名為“合作協議”，實則就是勞動合同，雙方也按照該合同進行了履行，因此不支持這項要求。而對于王爾東、于秉源提出的加班費，因為沒有證據支持，所以法院不予支持。對于補繳社會保險的請求，不屬于法院審理范圍，法院不予審處。

一審判決后，王爾東、于秉源與“好廚師”均提起上訴。北京市第三中級法院二審后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