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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流沙河先生在《白魚解字》一書中,根據“六書”的理論,以及“人、仁”諧聲關系,得出“年”字是會意字,而且“年”字下的“人”是基于“人”、“仁”的現代讀音相同之故。筆者在閱讀該文之后,頗有疑惑,特撰此文,以就正于方家和流沙河先生。
《白魚解字》以諧聲探索字源、解釋字義,在文字學、訓詁學中是重要的方法,但看過之后對于其中“年”字的解讀產生了質疑。《白魚解字》以諧聲關系立論,這個方法我們贊同,但是,其論證中卻有不少可商之處。
以下是“年”字在甲骨文、金文和小篆中的部分寫法:

甲骨文


小篆
關于“年”這個字,流沙河是這樣解讀的:“年由上禾下千組合而成。年字從禾,必與小米相關。禾下的千作聲符用。篆文年下的千,絕不參與意義,是純聲符。金文第一個年,上面是禾,下面是人站在土上。金文第二個年,上面仍是禾而粗大其穗,下面是人而無土,與甲骨文結構一樣。這便是最早的年字了。
年字為何從人?人伏禾根之下做啥?你要換個思路,想到‘人’指植物粒殼內的子實,那就通了。苡仁、杏仁、花生仁、胡桃仁等原本是這個‘人’。禾熟結子實,一次為一年。小米豐收了,古人叫‘有年’。五谷都豐收,就叫‘大有年’。探討下去,最早的年,指的乃是黍類之性黏者,大黃米之一種,即黏。年黏音同,本是一物,專指性黏的大黃米。年,后來移指小米;又后來概念擴大,遍指五谷;再后來才用于紀歲時。”
根據“六書”的理論,流沙河認為“年”字是會意字,關于字的解釋,他認為是由于“人”、“仁”的現代讀音相同,而且“人”是指植物的子實,古人才在造“年”字的時候在下面寫了個“人”字。但“人”和“仁”這兩個字僅僅是因為現代讀音相同就可以通用嗎?“人”究竟有沒有“果仁”的義項呢?經查閱《漢語大字典》得知,“年”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年,榖孰也。從禾,千聲。”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說:“年,穀孰也。爾雅曰。夏曰歲。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載。年者,取禾一孰也。從禾,千聲。奴顚切。古音在十二部。春秋傳曰:‘大有秊。’而容庚《金文編》中則說:“年,從禾,從人,人亦聲。《說文》非。”于省吾《甲骨文釋林》:“年乃就一切榖類全年的成熟而言。”按:甲骨文“年”字意為稔熟,金文始用作年歲字。可見許慎與容庚關于“年”下面的部件究竟是“人”還是“千”說法是不一的。但根據北大古文字學家李家浩教授的觀點,他指出戰國文字往往在豎畫的中部加一點或一短橫,“人”旁中部加短橫或點后,則與“千”字同形,而且“人”、“千”古音都在真部,故皆可用作聲符。所以從人或從千都講得通。但如果把下面的部件當做“人”來解釋,則需考證“人”的用法中是否有“果仁”的“仁”的義項。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二字的古音是相同的,根據《廣韻》,二字的讀音均為[rén],“如鄰切,平真日。真部。”其次在古籍中“人”的義項里確實有“果仁”的意思。根據《漢語大字典》的解釋,“果仁”是“人”的第13個義項。《爾雅·釋木》“桃李醜,核。”清郝懿行義疏:“核者,人也。古曰核,今曰人。”清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坤部》:“人,果實之人,在核中如人在天地之中,故曰人,俗以‘仁’為之。”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人部》:“果人之字,自宋元以前,《本草》方書,詩歌紀載,無不作人字。自明成化重刊《本草》,乃盡改為仁字。”可見“果仁”在明成化重新刊印《本草綱目》之前確實是都寫作“果人”的,所以對于流沙河的解讀也不能全盤否決,但至于是否在殷商的甲骨文、金文中“人”就具有了“果仁”的義項,是需要作進一步考證的。
從這個現象中可以看出,如果我們不立足于充分的論證,而只是從主觀臆想出發去解釋文字或辨析他人的觀點,那么最后會缺乏理論的依據,結果只能是莫衷一是。當然,在流沙河的著作中,大多數文字的解釋都是合理而符合文字學理論依據的,我們應當用一種全面的眼光去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