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引弓
1986年7月7日早晨,起床的時候,我看見父親在陽臺上為我削鉛筆。幾縷陽光落到窗前的天竺葵上,那是酷熱的一天。
父親用外科醫生的手,小心翼翼地給我削著一支支鉛筆。我想,這么多筆,我考一場數學用得完嗎?
那時候,姐姐特地從外地的大學溜回家來。她將毛巾遞給我說:“快洗快洗。”然后又悄聲說:“看看咱爸這樣給你削筆,你這輩子都不能不記著啊。”
我在忙手忙腳地洗臉刷牙的過程中,還多愁善感了一下。
我咽下幾口早飯就去了學校。天真是太熱啦。為了涼快,我穿上了爸爸的綢襯衫,這衣服非常寬大,我一路搖搖擺擺地到了考場。
考場上掛著“一顆紅心,兩種準備”的條幅。從小學一路考試考過來的我們都“久經沙場”了,卻還是有點慌張。
考試時,我倒忘記了緊張,一題題做下來,覺得高考和平時的考試也沒多大區別。穿白大褂的人不停地在考場門口東張西望,因為他們的出現,我突然又覺得事情嚴重起來了。
這時候,我聽到同學王水在后面輕輕地哼著小曲。這小子平時就有這樣輕飄的惡習,他可能覺得自己穩上大學了……就在這種稀奇古怪的想法中,我的高考結束了。
我對父親說:“政治怎么這么難啊。”
父親說:“都考過啦,還想這么多干嗎?”
那個夏天,我逢人便請他們幫我預測未來。那時候,除了上大學,我們似乎沒有未來;那時候,我們小小年紀已對自己失去了把握。我不停地算分數。開始的時候,我算來算去就那么幾分,而到后來,我每算一次,就將近有100分的起伏。
三十多年就這么過去了,發生在那個夏天的那場高考,還是那么近,它真改變了我們的命運?
我常常碰到那場考試中出類拔萃的王水。初夏的傍晚,他拖著拖鞋出來散步,過著平靜而凡庸的生活。他說:“這很好啊,我很滿足的。”不過有時候,他也抱怨讀了太多書后膽子小了,不敢闖了。他還說:“很多東西算不準,比如熱門專業,報考的時候炙手可熱,四年后一眨眼就不熱門了,好位置早就滿員了。”
我知道他有點羨慕同單位的陳毛豆。毛豆當年沒考上大學,早早地工作了,現在在單位里管理著一群大學生,而且因為工齡長,早些年福利分房時,他分到的房子還比王水的大。
而我,因為那場考試去了異鄉求學闖蕩,這些年換了不少地方。在我的箱子里至今還保留著高考準考證,上面的照片反映了我中學時代為考大學而憂心忡忡的模樣。現在的我,常常想起父親為我削鉛筆的樣子,仿佛預示著,我將來會和筆打一輩子的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