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明忠,黃曉彤
(華南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2)
在農村勞動力大規模外出就業所形成的拋荒、水田雙季改單季等農地資源利用效率較低的大背景下[1],農地流轉成為提高農地利用效率,促進農地規模化經營,改善要素配置的重要手段[2]。近年來,隨著農地流轉規模的不斷擴大,因流轉合同的規范性、流轉價格的合理性等問題所引發的農地流轉糾紛日益突出,影響農地流轉契約關系的維持與穩定[3]。不穩定的農地流轉契約關系不僅導致契約雙方的利益受損,降低契約履行效率,而且契約糾紛的普遍出現還會挫傷農地流轉的積極性,影響農地要素市場的發育。相關研究表明,農地確權通過對農地產權的進一步清晰界定,使農地產權強度提升,可有效降低交易成本,促進農地流轉[4-7]。然而,農地確權對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影響并未受到學界足夠關注,其作用機理未得到充分揭示。因此,揭示農地確權對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影響,并分析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相關影響因素,對明晰農地確權政策產生的效應、促進農地交易行為、推進中國農地流轉市場的發展進程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
關于農地流轉契約的選擇及其穩定性一直廣受國內外學者的關注。首先,農地流轉契約模式的選擇會因資產專用性和制度不確定性問題具有明顯的地理差異[8]。同時,在農地流轉契約形式的選擇上,口頭契約比重較大,選擇書面契約的農戶較少[9-10],且在未來較長的一段時間內,看似低效的口頭契約形式依舊在中國農地流轉市場中占據主導地位[11]。究其原因,流轉農戶的個人稟賦、流轉過程的交易成本、流轉雙方的空間距離是影響契約形式選擇的3大因素[12-13]。其中,流轉農戶的個人稟賦包括個人特征、信任、聲譽和關系4個方面。
在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研究上,胡新艷等[14]在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理論分析框架中將客觀情境因素與流轉主體特征相結合,較全面地融入了交易成本、社會網絡和渠道行為3個理論,歸納出了影響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3個重要變量:資產專用性、關系規范和權力關系。而對于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技術性分析,現有研究對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關注點主要集中于契約的期限和契約的履行兩個方面。針對農地流轉契約期限的研究,土地價值被認為是影響流轉期限的重要因素,對于體現保障收益功能高價值土地的流轉主要以短期契約為主,相反,流轉低價值土地的期限因以其作為經濟收益的體現相對較長[15]。其次,資產專用性對于農地流轉契約期限的確定也有顯著影響。期間,農地流轉契約期限的選擇主要與農戶自身的資源稟賦條件相關,而與農戶當前的土地經營狀況及其收益預期關系甚微[16]。此外,更有學者從契約期限與租金的內生性角度出發,將農地質量作為中間變量,總結出“高質量—高租金—長期限”、“低質量—低租金—短期限”的匹配特征[17]。而在農地流轉契約履行方面,洪名勇和龔麗娟[18]強調信任機制、聲譽機制、未來價值機制和自我懲罰機制在口頭契約自我履約機制中的作用,力圖揭示信任與聲譽培育在中國農村地區的重要性。同時,就不同的農地流轉形式而言,相較于簡單的發包方+承包方形式,中介組織的介入可有效促進農地流轉契約交易的實現[19]。
可見,以往關于農地流轉契約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契約形式、契約期限的選擇上,與以農戶履約行為為基礎的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相關的研究較少。但是,基于目前農地流轉市場蓬勃發展的現實情況,其對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需求正日漸上升。明晰影響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因素對提高租約的穩定性和促進農地流轉行為的發生值得探討。因此,本文在已有相關研究成果和農地確權背景的基礎上,基于江西省12個縣的問卷調查數據,運用多元有序Logit回歸模型,考察農地轉出方是否會在流轉契約實施過程中提租從而造成違約,重點分析農地確權與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關系,同時,考察影響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相關因素,以期對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問題作進一步的探討。
農地確權究其實質是通過法律賦權的方式,進一步明晰農戶對農村土地的承包經營權,減少長期以來中國農地“模糊產權”形成的困惑。究其可能對農地流轉帶來的影響,既可能是正向影響,也可能是負向影響。一方面,既要靠制度穩定農民的利益基礎,又要靠制度打開突破口,激活農村生產要素[20]。農地確權進一步增強了農戶對農地產權的穩定性,而且,頂層制度設計已經明確,在農村土地第二輪承包期到期后再延長三十年不變,以保持農村土地承包經營制度的長久不變,“有恒產者有恒心”,從這個意義上,獲得了長久承包經營權的農戶在農地流轉中就更有可能放眼長遠,無需擔心在農地流轉中自身的土地權益因產權不穩定受損,有利于提升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另一方面,農地確權后,農戶對農地的產權強度得到提高,農戶的產權行為能力和排他性能力增強,同時借助其對農地的地理優勢控制,鞏固其在流轉過程中的強勢地位,致其易于產生機會主義行為,進而降低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
1)農地確權可能通過提升農地轉出方對土地的心理價值誘發農戶的機會主義行為,從而降低契約的穩定性。其中,農戶對農地的心理價值可能體現在兩個方面:生活保障價值和情感價值。首先,土地不僅僅是普通的生產資料,其更承載著農民的生存、養老保障功能[21]。對農地的確權頒證使農地通過了國家法律的認證和賦權,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土地賦予農戶的生存保障價值。其次,土地作為農戶的“人格化財產”,一直以來都是農戶的象征,大部分農戶均具有濃厚的“戀土情結”,并形成一種對土地的情感依賴[22]。農地確權在制度與法律的層面上承認了農戶對土地承包經營權的主體地位,促使農戶獲得情感上的滿足感,進一步提升農戶對農地的情感價值即稟賦效應[23]。總體而言,農地確權通過深化農戶對土地的依賴,提升農戶對土地的心理價值,進而誘發農戶的機會主義行為,使農戶在面臨潛在的交易機會時,產生趨近較高的土地準租金的行為,導致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受到破壞。
2)農地確權可能通過提升農地轉出方的談判力和議價力強化流轉雙方的權力失衡關系,降低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農地流轉雙方往往為保障自身權益對契約內容進行磋商,磋商能力的大小即為二者的議價能力[24]。以流轉雙方的議價基礎而言,市場中用于流轉的土地依舊有限,導致農地的供給并不能隨需求的增大而無限增加,農地供不應求的現象本就決定了農地轉出方的議價能力高于轉入方[25];在議價能力的提升方面,農地確權利用法律賦權的方式,為農戶明確了承包地的邊界,提高了地權的穩定性,保障了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排他性。藉由土地權限的清晰穩定以及排他性的增強可以進一步提高農戶在農地流轉過程中的談判地位和議價能力[26],穩固農戶作為強勢方的地位,在流轉雙方權力失衡的基礎上進一步強化失衡局面,增加強勢方即農地轉出方實施機會主義行為的可能性,引發違約,促使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下降。
3)農地確權可能通過降低交易成本,增加二次交易的可能性,進而降低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農地確權為流轉雙方明確了土地的界限、面積大小、用途等信息,且其作為依靠國家而建成的用以替代鄉規民約、村集體力量的正式產權擔保機制,能夠有效地減少農地流轉過程中信息搜索、談判以及合約的實施與維持等交易費用[22],其不僅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農戶違約的成本,也降低了農戶在預期不足的情況下尋求再次交易的成本,增加了農戶的交易可能性。由此,當面臨潛在的交易機會時,基于成本和收益的雙重考慮,農戶可能會因交易成本的下降而選擇再次交易,破壞現有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
本文數據來源于課題組于2016年在江西省對農戶進行的問卷調查。此次調查采用分層隨機抽樣的方式,首先根據東西南北方將江西省劃分為4個區域,并以各區域的農業人口比例、第一產業占比、耕地總面積和家庭經營性收入所占比例4個指標計算因子綜合得分,再根據綜合得分將各區域的縣(市/區)劃分為好、中、差3個等級,在每個等級中隨機抽取一個縣,并按照同樣的因子綜合得分計算方法在每個縣中選取3個鄉鎮,然后分別在每個鄉鎮中依據經濟發展水平的好、中、差三個級別選取3個行政村,每個行政村隨機選取2個自然村,最后在每個自然村中隨機選取10個農戶作為調查對象。因此,本次調查共遍及江西省12個縣2 160個農戶,問卷回收2 100份,其中有效問卷1 925份,問卷有效率為91.67%。
1)被解釋變量。本文以農地流轉契約實施過程中契約內容是否能夠順利執行作為描述契約穩定性的標準,即具體以當農戶接收到別家租金上漲的訊號時,農戶在自家耕地轉出后(即契約生效后)是否會實施漲租行為作為被解釋變量。該被解釋變量按照漲租確定與否劃分為3個等級:不會提高租金、看情況、會提高租金(表1)。
2)解釋變量。近年中國正處于農地確權的熱潮中,而上文也曾提及多數研究認為農地確權可以促進農地流轉,因而,農地確權與農地流轉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但是,農地確權對農地流轉產生的影響并不能僅通過流轉率、流轉面積等指標反映,而更應了解其對農地流轉過程穩定性的影響來觀測其效應質量。由此,本文將農地是否確權作為解釋變量,以期探析農地確權政策實施對農地流轉穩定性的效應。
3)控制變量。為較全面地衡量影響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非核心變量,本文主要結合已有研究成果,以農地流轉契約訂立主體與客體所形成的“轉出方—流轉土地—轉入方”為線索,結合契約系統外界因素,選取控制變量。
首先,對于農地的轉出方而言,從農戶的個體特征、社會資本、家庭農業經營狀況和農業資產投資4個角度,選取農戶年齡、受教育程度、是否存在村內外干部、親朋好友總數、農業收入占比、專用性農業資產投資6個控制變量。農戶的年齡和受教育程度均會影響其對土地及農地流轉契約的認知,從而影響其是否采取提高租金的實際行動;社會資本即是否存在村內外干部、親朋好友的總數可能會影響農戶的談判地位和議價能力,二者的提升可能促使農戶提高租金;農業收入占比、專用性農業資產投資均能反映農戶在生存和投資方面對土地的依賴程度,進而促使農戶將對農地的心理價值反映在交易價值上。

表1 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結果Table 1 Variable definitions and descriptive statistics
其次,流轉土地的稟賦條件如轉出地的塊數、轉出地的面積、轉出地的質量和所在村的交通條件可以通過土地自身的價值影響農戶的判斷,價值越高,越容易提高租金。另外,農戶近五年調地的情況也將作為農戶制定租金的依據,若土地近期調整頻率較高,農戶作為轉出方會更容易為獲取轉出地的短期利益而提升租金價格。
再者,農村作為一個典型的親緣、人情社會,面對各種類型的農地轉入方,農地轉出方會考慮與轉入方的關系和租約年限來決定是否提高租金,因此,是否轉給親戚朋友、轉出年限是否明確也應被納入到控制變量的考慮范圍中。
最后,作為聯結契約主體與客體之間紐帶的合同和體現外部環境的縣域經濟發展水平變量也應被考慮入內,畢竟所在縣在本省的發展水平是影響租金的外生因素,而合同本身的正規與否、穩定與否也是影響契約穩定性的重要因素。
鑒于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是否會提高租金”被劃分為三個等級:不會提高租金、看情況、會提高租金,其中看情況是潛在的租金提高者,位于提高與不提高之間,三者之間具有選擇次序關系。由此,基于被解釋變量為多分類有序變量的變量類型,選用多元有序Logit回歸模型:

式中:Y代表是否會提高租金,給各級別Y賦值j(j=1、2、3),Xi表示影響提租的第i個因素。
在回收的有效問卷中,605戶農戶存在土地的實際轉出行為,實際土地轉出率為31.43%。截止至2016年,發生實際農地轉出行為的農戶中,承包地已完成確權的樣本農戶為503戶,占農地轉出戶總樣本的83.14%(表2),確權進度良好。通過調查轉出方在農地轉出時所選擇的契約形式,發現選擇不簽訂書面合同的農戶樣本數最多,僅有196戶農戶簽訂了規范的書面合同;在農地轉出過程中選取非正式化的契約訂立方式的農戶樣本占比67.60%,表明江西省大部分農地流轉契約的規范、組織程度較差,呈現出農地流轉市場化程度較低的現象。

表2 農地轉出方的農地確權及合同簽訂情況Table 2 Confirmation and contract signing of farmland transfer
發生農地轉出行為的農戶年齡段主要集中于中老年齡段,且從各年齡層次的契約偏好形式的比例來看,40歲及以下的農戶在農地轉出時選擇書面合同的比例較其余年齡段的占比低(表3),表明年輕一輩對土地的依賴關系相對減弱。在農戶的受教育程度方面,文化程度較低的農戶更愿意轉出土地,且高中及以下文化程度的農戶相較于文化程度更高的農戶傾向于選擇書面契約,究其原因可能在于受教育程度較低的農戶,其年齡也較大,導致其難以投入到農業生產中,故更愿意將土地轉出以獲取租金。同時,為保障出租農地的權益,這部分農戶也更傾向于簽訂書面合同。另外,未購買養老保險的農戶是農地轉出方的主體部分,但購買了養老保險的樣本農戶在農地轉出時比未購買養老保險群體更傾向于簽訂書面合同,表明購買了養老保險的農戶的自我保障意識更強,且其將對土地的生存保障一并納入到自我保障系統中,表現出比未購買養老保險農戶更強的交易保護意識,因此選擇書面合同的比例較高。
從村交通條件和轉出地質量兩方面來看,交通條件、土地質量較好的地區更容易發生農地轉出行為,且具有此種特征的土地與交通發展、土地質量較差的土地相比,更傾向于與轉入方簽訂書面合同,該現象與現實情況一致,表明交通條件、質量較好的土地價值更高,農戶更希望通過規范化的形式來保障自身利益;而且,這些地區的農地也更容易得到農地流入方的青睞。同時,當轉出年限較長(4年以上)時,農戶同樣會出于權益保障的目的選擇書面契約。而在關于農地的轉出對象上,若轉出對象為親戚朋友,農戶會基于“關系”較大程度地選擇不簽合同或口頭合同;相反,農戶則會基于“利益”而更大程度地選擇書面契約。
本文利用Stata14.0對樣本數據進行多元有序Logit回歸分析,運算得到關于農地確權對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影響因素。結果顯示,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影響因素回歸模型通過顯著性檢驗,擬合程度良好(表4)。
1)農地確權會降低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但該影響效應未通過顯著性檢驗。相較于未完成確權的農戶而言,已完成確權的農戶在接收到他人地租上漲的信息時,即使處于雙方契約實施過程中,其依然會采取提高租金行為的幾率比是未確權農戶的1.130倍,即確權的農戶傾向降低流轉契約的穩定性,但未能通過顯著性檢驗(表4)。究其可能原因,一方面,目前農地確權依然在進行中,調研時農地確權政策的實施時長較短,農戶對農地確權政策本身以及國家穩定地權的理解還不夠深入,農地確權的制度效應還未充分發揮;另一方面,農地確權作為一項制度變革,其制度效應可能存在滯后性。調查地區的農地確權完成時間尚早,農地確權的制度效應可能還未能凸顯。

表3 農地轉出方對合同形式選擇的交叉分析Table 3 Cross-analysis of the choice of the contract form by the transferee of farmland
然而,從長遠看,產權的穩定應該是有利于契約的穩定,隨著農地確權后交易雙方對農地產權穩定性的認知程度提高,市場主體契約意識的增強,人們法制觀念的提升,農地確權應該會提升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當然,這一判斷還需要有更長時間序列的數據及其實踐證明。
2)親朋好友總數越多,土地流轉對象是親戚朋友,轉出方越不會要求提租。親朋好友的數量對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影響與預期相反。究其原因,結合親朋好友的數量和土地轉出對象是否為親戚朋友兩個變量進行分析,親朋好友數量越多,則表明農戶將土地轉租給親戚朋友的概率越高,而當土地轉給親戚朋友時,經常會礙于“關系”“人情”而選擇不提租,由此反而提高了契約的穩定性。可見,中國農村并不僅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利益集體,它在更多時候反而是地緣、親緣和人情“交織”的集中體現。

表4 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影響因素回歸結果Table 4 Regression results of farmland transfer contract stability
3)近期調地行為對流出地租金的提高具有顯著正向促進作用。若轉出方所承包的土地在近五年發生過調整行為,轉出方提高租金的幾率比是未發生農地調整行為樣本的1.858倍,表明近期的調地行為會促使農戶增強地權不穩定的感受,降低了農戶長期投資的預期[27],進而引發農戶在接收他人租金上漲的刺激后利用現有的流轉關系獲取即時最大利益的行為,表現為提高農地租金,降低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
4)農地流轉面積越大,農地轉出方越有可能提高租金。轉出地面積的大小對租金提高與否的作用機制主要表現在兩方面:首先,承包地面積與農戶經營性收入之間存在顯著正向影響[28],故農地轉出方轉出的土地面積越大,因放棄流轉農地的經營收入所引致的機會成本則越高,進而促使轉出方的提租行為。其次,當接收他人租金上漲的訊息時,農戶轉出土地的面積越大,相較于小面積轉出戶而言,其跟隨他人提租的行為可以較大地增加自己的收益。因此,家中擁有大面積轉出地的農戶會更傾向于提高租金,降低契約穩定性。
5)農地轉出期限不明確,專用性農業資產投資越大,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越低。農戶出于成本—收益的角度考慮,在農地轉出期限不明確的情況下,提高租金所要付出的成本較農地流轉期限明確的成本要小,且當租金不滿意時,由于租期不定,可將農地隨時收回,再將土地高價租出,因此,農地轉出期限不明確增加了契約的不穩定性。而當農戶的專用性資產投資較大且同時將土地租出時,一方面,農地轉出方的提租行為是出于將租金作為起初農業資產投資的一種彌補方式;另一方面,專用性的農業資產投資提高了農戶的議價力,這些農戶往往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便是終止雙方的農地流轉契約,收回土地留作己用,以發揮自身專用性農業資產的使用價值。
6)農地流轉契約簽訂的正式性和規范性對契約的穩定性存在顯著負向影響。當契約雙方選擇不簽合同或訂立口頭合同時,農地的轉出方反而不會提高租金,契約的穩定性反而較書面合同高。存在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在于:雖然農地流轉的契約雙方選擇不簽合同,實質為精神契約的方式,或者選取規范性、正式性較差、法律效力較低的口頭合同可能會被認為是合同穩定性較低的關系訂立方式,但在傳統的農村社會中,這兩種類型的契約方式卻仍然是關系的表達,而非關系的替代[9]。相反,書面契約大多是農戶與非親緣關系戶間的契約表達,其更多地體現二者的農地流轉關系和利益關系,更趨向于所謂的“市場行為”。為進一步解釋此種現象,本文對是否轉給親戚朋友與契約形式兩個因素進行獨立性檢驗:卡方值為137.285,相伴概率為0.000(表5),表明二者并非獨立,農地流轉契約形式的選擇受到轉出對象的親緣影響。結合表3中兩者的列聯分析,發現具備親緣關系的農地流轉雙方會更傾向于選擇不簽合同或者口頭合同,反之則更傾向于選擇書面合同,這與錢龍等[29]的研究結論一致。可見,基于目前中國農村社會的特質,農地流轉契約形式的實質依舊是一種親疏關系的表達,故表現為親緣關系較近的關系型契約的履約率較高。同時,正如上述分析,中國農村社會相當大程度上還是傳統的人情社會和關系社會,農戶普遍的市場契約精神和意識不強。因此,當面臨提租的選擇時,農戶更愿意向單純的利益關系方提出要求,進而相對地降低了書面契約的穩定性。

表5 農地轉入方是否為親戚朋友與契約形式卡方檢驗結果Table 5 Chi-Square Tests of whether the transferee is a relative or friend and contract form
本文不僅以農地確權作為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研究的變量,同時也將契約系統內外的因素作為控制變量,發現影響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因素及效應多樣。整體而言,以江西省為例,即便是農地確權情況相異的地區,在農地流轉進程中選擇關系契約的農地轉出方依舊占據主體地位,其占比均超過六成,農地流轉契約總體表現為規范性較差,法律約束力較低。實證研究表明,農地確權并未直接對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產生顯著影響,政策效應未能凸顯;但農地轉出對象的非親緣化、合同的規范化、轉出方的近期調地行為卻會降低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因此,農地流轉契約關系的穩定不僅依賴于農地確權政策的深化與合理運用,同樣需要契合實際合同形式及穩定承包關系的支持與配合。
當然,鑒于所獲得數據的局限性,農地確權對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影響效應未能通過顯著性檢驗,其中關于農地確權效應存在滯后性的解釋論斷還未能通過相關數據事實進行論證,將成為進一步研究的方向。
1)農地確權成果需恰當利用。鑒于政策效應影響的滯后性,本研究雖反映農地確權對農地流轉契約穩定性的效應未通過顯著性檢驗,但隨著農地確權政策的實施和深化,二者之間現存的負向關系依然不能忽視。適當運用農地確權成果,指導農地流轉戶正確看待流轉關系,維持農地流轉契約關系的穩定,才能有效地發揮農地確權政策的正向效應,促進農地市場的發育,進一步推進農地規模經營和農業現代化發展。
2)關系契約與正式契約需充分融合。中國農村社會及其所衍生出來的農地流轉市場是特殊的,它們均表現出一種基于地緣、親緣的差序格局狀態,促使生產要素依賴傳統社會關系網絡進行配置[30],而非正式化的精神契約、口頭契約不僅將這種關系完美呈現,更將此種牢固的關系體現于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上,使農地流轉契約雙方的契約關系得以保持。相反,書面契約更傾向于一種純粹的利益關系的表達,似乎更符合市場行為規范,但其所體現的契約穩定性相較更低。但是,書面契約的規范性、正式化及其較強的法律效力卻是精神契約、口頭契約所不能比擬的。因此,在當前的農村社會格局下,農地流轉應充分發揮關系契約與正式契約的協同效應,實現市場與關系的契合,引導農戶在進行農地流轉時使用書面契約,以期將農戶之間的關系契約與書面正式契約相結合,更大程度地提高農地流轉契約的穩定性,促進農地市場的穩步發展。
3)農地“維穩”狀態需保持。頂層設計應減少對農戶承包地的調整,保持農地承包關系長久基本不變,此舉可以有效增強農戶的信心,穩定農戶對農地的可期化收益,保證農地流轉契約關系的長期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