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樹的從容

耿艷菊

正走著，一股熟悉的淡淡甜香像一只調皮的蝴蝶在鼻翼前飛來飛去。四處尋，回頭，卻見身后路旁一棵槐樹，很高大，枝杈遮蓋了路的上空，新綠的葉間一串串乳白色的槐花安然明媚。

原來是槐花香。有幾分驚詫。近一年來，我每天都要走這條路往返幾回，只知道路旁古老悠久，散發著光陰味的楝樹、楮樹，從來沒注意到有槐樹。

槐樹才不管這些。千變萬化，以不變應萬變，世事復雜，簡單以對。跟著節氣時令走，該寂寞時就守住孤獨，該開花時就開花，該香時就香滿一條路。時令節氣大氣公正，槐樹它懂得。

槐花開了之后，只要一走上這條路，一切都跟著香起來。頭發，衣服，眼睛，還有心情。慢起來，緩起來，深深嗅，細細品。槐花香讓人清爽清寧。清晨時路過，心情會更加明媚。傍晚時路過，槐香竟把一天的煩惱和勞累都沖淡了。

槐花樹的身后是一幢三層紅磚樓，素樸古舊，像從老歲月里悠悠走來。槐花的淡白，槐葉的新綠，三層樓房的舊紅，相配相依相守，一派天然。三層紅樓里不知住著怎樣的人家，他們的門朝著另一邊開的，這邊總是很靜寂。

槐花樹葳蕤的枝葉伸展到三樓的第三個窗邊，窗內是臥室還是書房？會有人站在窗邊靜靜欣賞盛開的槐花樹嗎？會探出身輕嗅窗邊的那枝槐花的甜香嗎？會摘下那枝槐花仔細養在清水里作為案頭清供嗎？

我一直愿意把這紅磚樓的人家想象為書香世家。槐花樹的悠悠淡遠，紅磚樓的古意溫厚，那樣的靜寂里隱隱散發著書卷氣質。

閑庭信步，云卷云舒，天翻地覆，滄海桑田，依舊面不改色，依序緩緩。有時候，走在路上，遠遠看著那一樹清新淡白的槐花，總在想，槐花樹的涵養真是好極了，似乎從來不曾有破詭云譎的情緒，永遠是笑吟吟立在光陰中。

一天午后散步，見盛開的槐樹下來了一輛三輪車，一位中年男人拉著兩個外國乘客。外國乘客在槐花的甜香里下車，從錢包里拿出20元給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一臉平靜，堅持只收10元車費，找10元給乘客。外國乘客邊比劃邊說著“No，No”，要中年男人收下多給的10元。

爭執了半天，中年男人最后還是堅持了他的堅持，只收10元。然后，他騎著車從槐花樹下悠悠遠去，留下搖頭嘆息的乘客。

這樣的一板一眼，是固執傻氣嗎？

我卻覺得這中年男人可敬，懂活著的大智慧。他拒絕得理直氣壯，只取屬于他的一部分，知足，又自知，才活得大氣尊貴，才凡事從容。他雖然只是騎三輪車討生活的人，但根本沒有卑微的氣息，每個動作里都是昂首挺胸的自信。我沒有目睹他的生活，但我肯定生活中他是有人格魅力的人。

這樣的人平常從容，像光陰里的槐花樹，穩穩當當地立在命運既定的格局中，卻又能跳出這種形式上的小格局，散發靈魂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