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夭
由農民木匠王文旺個人籌建創辦的民間古董木作博物館“文旺閣木作博物館”,終于在2017年7月申報成功了,博物館的館長王文旺望著手中由北京市民政局下達的這一紙批文,心中萬千感慨!文旺自從1988年開始接觸明清古董家具的修復到籌建博物館以來,這二十多年一路走來的悲歡與辛勞,不僅見證了他在古董木作修復上日趨精湛的手藝,更見證了他作為一個傳統文化傳承者的工匠精神。
1970年出生在河北衡水武邑縣的王文旺,是一位和木材有特殊淵源的農家漢子,他對各類紅木材質的辨認,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全歸功于他的父親和他的木匠世家。
小時候,當父親擺開木工活的家伙什兒,小文旺就會蹲在旁邊觀看,那些從推刨里飛濺出來的刨花,在他眼中成了各類好吃的食物。推刨在木板上推動順利的時候,會“呲溜”一個個小刨花卷,像饞人的羊肉片卷;如果遇到木結節,推刨就會在途中“吭哧”幾下,出來的就會是刨花片,像一塊塊的形狀各異的香噴噴的餅干。
父親常常會打斷他的美好想象:“你不要老想著好吃的,你好好聞一下刨花,各種木材的氣味都是不同的。”并會隨手扔給他一些截下來不用的小木頭塊,讓他拼接把玩。小文旺也會饒有興趣的拼接著這些小木塊。父親對王文旺寄予深重的希望,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決不能在兒子王文旺這一代中斷。
王文旺到了少年時期,不想做木工活了,在他的意識里,木匠不算一個高尚的職業,做木工活的男孩沒有啥出息。他有自己的打算,或去當兵,保家衛國;或讀大學,增長見識,學有所成,報效國家。然而,冥冥之中仿佛有定數,王文旺這兩個愿望都沒有實現。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父親身邊。
改變從1988年開始,那年18歲的王文旺跟隨同學一起來到北京。昔日的皇城,古跡景觀古董玩物甚多,一下子迷住了這個鄉下來的青年。在熟人介紹下,他進入了一家修復古代家具的公司,在這家公司的大倉庫里,堆積著無數等待修復的明清舊家具和居家木器。
當這些雕工精美的木器展現在眼前,王文旺除了驚嘆古代工匠手藝精湛之外,還有一個愿望很強烈地在心中吶喊:我要修復這些器物。并給自己將來的道路定了一個方向:學會修復古代的木器,在恢復原貌的同時,讓所有人認識和喜歡傳統的木雕藝術。
但是,在家學的那些木工活,和這些古代木器的修復雕刻相比,還是有一些差距的,王文旺果斷的拜師學藝,從頭開始學習木器修復和雕刻技術。這一次,他心甘情愿地拿起了木工活的工具。
師傅是具有許多年經驗的高人,特別擅長黃花梨、紫檀之類的家具修復。王文旺就從認識木材開始學起,他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常說的那句話:“各種木材的氣味都是不同的,特性也是不相同的,它們需要木匠的懂得。” 王文旺不僅要了解各種木材的特性,還要了解這些古代木作的結構,就算是簡單的木作器物,如果不了解它的結構,是很難下手拆解或修復的。師傅看到了他的認真和努力,常常會遞給他一些簡單一點的木作器件:“你拿去琢磨琢磨吧!”
有一次,去一家單位修復一套古代大型門窗,他跟隨著師傅一起上門打下手,在修復的過程中,那些美輪美奐的雕刻,使他再次傾倒。他發現所有古代的木器中,都是榫卯結構,這種榫卯結構復雜而巧妙的程度,令他驚異贊嘆不止,再一次堅定了要將古代木器物依舊修舊還舊的決心。王文旺沉下心來,一心一意的專攻修復,隨著修復的古代木作器物越來越多,他的技術也越來越高超,越來越得心應手。
1990年,就在他干得很起勁的時候,他所在的這家公司因為經營不善要裁人,王文旺列在被裁人之中,王文旺失業了。這個行事一向目的明確,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青年,絕不會允許自己當失業者。時間一旦寬松下來,王文旺來到以前想逛卻沒有時間逛的北海、頤和園,一轉就是一整天。他可不是來游山玩水的,他是帶著觀賞古代建筑和古代家具的任務來的,這個任務是他給自己下達的,目的是了解更多的實物,給將來的修復做準備。
有一天,王文旺在北海轉悠時,發現北海團城上面有一個佛龕,佛龕上精彩的雕刻,令他感到震驚,他感嘆古人的智慧,感嘆工匠精湛的手藝。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紙筆,整整用了三個小時把佛龕畫了下來。回去后按照比例,縮小到六十公分高,精雕細琢,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一個精美絕倫的縮小版佛龕做成了。后來有人要購買這個佛龕,他以280元的價格出手了。這是王文旺失業后賺的第一筆錢,這件事給了他極大的鼓舞,此后他接二連三地雕刻制作了起來,他的手藝,得到圈內外行家們的認可。
到了1997年,王文旺的手上已經集聚了數額不小的資金,他考慮到以他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他成立了自己的班子,開始帶徒弟,名氣越來越大。一位美籍華人找到他,交給他二十幾件老舊家具讓他修復,并規定了時間。雖然時間緊迫,但王文旺以他精湛的技術和專業素養,提前保質保量的完成了修復工作,得到美籍華人的贊賞,不僅爽快的給出了高薪,還建立了長久的合作關系。
接觸明清古董家具木器多了,在修復過程中,王文旺發現,很多人并沒有認清這些古代木制器物的價值,認為只有金銀珠寶是值得收藏的,并不太認可這些木作器物。他看到那么多人,缺乏木作知識,把明清時期的珍貴木材制作的舊家具,當成燒飯的劈柴燒掉,有的扔在院中日曬雨淋,感到非常心痛,不停地從四處收購這些老舊家具和日常物器。
他一邊修家具,一邊收藏,有的古家具修好了,實在喜歡的,會從主人手里把它們買下來了。趕火車,打飛的,只為搶救一件古董舊家具的事情,常常發生在他的身上。慢慢的,他手中的古董家具器物越存越多,要讓更多的人認識并喜歡明清古董家具和各類民間木作器物的使命感,更加強烈地在他心中奔騰,建一座民間木作博物館的念頭一旦種下,便在他心中生了根。
2005年前后,王文旺不再參與商業運營,將通州區東下營村里一個不起眼大倉庫,改建了一下,用來做存放收集來的木作器物,專心搞起了古家具的修復、整理、研究、展覽展示的工作。
王文旺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文旺閣木作博物館” ,直至2017年,才終于有了正式身份。
這12年里的“申博”路,他走得并不順暢。他說服家人,留下足夠一家老小生活的費用,大規模的收購各類古董家具、駕具等等。這種只有投入,沒有回報的現狀,維持了好幾年,原來積累的資金慢慢“坐吃山空”,最困窘的時候,連員工的工資都難發出,最后還是靠幾個好哥們資助的十幾萬元,才解了這個急。
好多人都說王文旺傻,包括他的家人,但這個農家漢子不怕別人說他傻,認準目標,做自己喜歡做的,且有意義的事情,就會一直向前。他常說,自己就是一個農民,一個做木工活的,修復、管理、傳承這些民間的古董家具和民居日常使用的木作器物,很適合自己的身份。
故宮里皇家用的器物太高大上,自然會有專家教授們去管理。所以,王文旺給自己定下規矩,不收來歷不明的木作物,更不收宮廷器皿,只收老百姓的居家器物。
博物館內,各類古董家具器物,分門別類,大的木作物如:木制車船、木制門樓;中等的如:犁耙水車、各式家具;小的如:鍋碗瓢盆、尺子秤桿等等。大物件按照各自用途,擺滿各個房間,一間套一間。小一點兒的物件兒掛滿每一面墻,全是古時民間方方面面的生活實用器物,大多是明代、清朝、民國時期的。
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和喜歡這些古董木作,王文旺參加各種展覽活動,搬運和租賃運輸工具的費用,多數時候都是他自己掏腰包。有人對王文旺的行為不是很理解,盤玩古董木作,原本是可以很來錢的事情,可他現在基本上做成了公益活動,吃力不見得討好,何苦來哉?
望向自己常年推刨子而開裂的手掌虎口,常年握雕刻刀而彎曲變形的手指頭,王文旺也常常深思,自己這么做,真的值得嗎?答案是肯定的,想做成一件事,不吃苦,不受累,怎么能夠做成?讓所有人認識和喜歡傳統的木雕藝術,做一個中國古老傳統文化的傳承者,不正是自己早期的愿望和夢想么?
王文旺認為木作文化的傳承要從娃娃抓起,經常邀請學生們來博物館觀摩學習。他告訴學生們,桌子的四個腿直接在桌面四個角下面的,叫桌子,四條腿收縮進去一些的,叫案。他拿起度量衡中的魯班尺,指著上面的古字說,你們現在不認識這些字吧?我以后會慢慢改進,讓每個人都能看懂。學生們各個興趣盎然。一個小學生對王文旺說:“將來我長大了,也要當木匠。”王文旺笑了,他想說當木匠當然好,但是了解木匠的智慧,具備一個工匠的精神,才是自己的目的所在,讓現代人了解更多的傳統文化,才是意義所在。
讓王文旺感到最有意思的,是一位北大的教授。這位教授對明清的木刻工藝很感興趣,經常找王文旺請教木工活計方面的事情,對木工活計也是熟絡的很,常常拿起刨子就推,握起雕刻刀就能雕上幾刀。在這位教授眼中,王文旺才是一位真正的教授,是一位匠心獨具的“文玩”大家。
建造“市井文化一條街”,是王文旺的下一個目標和夢想,他深愛這些木頭制作和雕刻的器具,小時候那些刨花的香氣,似乎已經深深融入在他的血液里,他是這些古董木作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