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反）本開新之辨

許小娟

返本開新與反本開新在媒體上混用，但兩者意義基本一致。通過分析返與返在現代漢語、古代漢語中的意義與使用區別，并溯源返本開新與反本開新的產生過程，從語言經濟性原則考慮，筆者認為反本開新應該棄用。

近年來，隨著黨的新一代中央領導人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視，接著是“文化自信”這一時代課題的提出，返本開新一詞頗為流行，頻頻見諸于報刊、雜志、網絡媒體。在百度上搜索返本開新，卻會跳出“反本開新”的詞條，再一細看，發現“返本開新”與“反本開新”在各大門戶站上并存。這引起了筆者的思考。

一、如出一轍的返（反）本開新

通過百度搜索，發現兩者都在各大網站上出現。我們先看返本開新的例子：

文題 來源

“返本開新”建設新工科 光明網

在“返本開新”中激發國企優勢 人民網

返本開新，重建禮樂生活 新華網

返璞歸真，返本開新 光明網

復興城市，返本開新 北京晨報

任何偉大學說都應該返本開新 騰訊網

道教復興離不開“返本開新” 騰訊網

中國外交須溫故知新，返本開新 中國網

中國文化需返本開新 搜狐網

返本開新，鑄造君子人格上述返本開新都出現在標題文章中，光明網內容覆蓋文學、藝術、宗教、文化、外交、

城建等多個領域。其意義，《中國文化需要返本開新》一文中如此解釋：

“一方面不忘記本民族的文化傳統，一方面努力向西方學習。我認為可概括成四個字：返本開新。”

接下來是反本開新的例子：

文題 來源

人民日報縱橫：中國文化需要反本開新 人民網

中華民族需要“反本開新” 國學網

“軸心時代”的意義在于反本開新 光明網

反本開新，共筑美好未來 人民論壇網

戲曲發展需要反本開新 中國政協新聞網

我們要有文化上“反本開新”的自覺 中國干部學習網

匠人的反本開新 搜狐網

反本開新，重研儒學 網易新聞

中華家教的使命是反本開新 光明網

反本開新的華服之路 網易新網

上述“反本開新”也覆蓋廣泛，涉及文化、藝術、哲學、工藝、服裝等方方面面。而詞語的意義，《人民日報縱橫：中國文化需要反本開新》一文這樣解釋：

反本，就是必須對我們的哲學源頭有深刻的把握，了解得越深入，才會越有面對新世紀的強大生命力；開新，一方面必須對我們的傳統哲學作出新的合乎時代的新解釋，另一方面又要利用我們傳統哲學的資源來對當前人類社會面臨的重大問題創造出新的哲學理論。

從上述釋義來看，“返本開新”與“反本開新”，“返”與“反”是作為同義詞來使用的，即返回之意。開新就是開拓創新之意。這兩個詞語中，返與反真的沒有任何差別，可以完全替換嗎？

二、大不相同的“返”與“反”

我們先看看現代漢語中，返一反的意義比較。

從《現代漢語規范詞典》釋義來看，“返”為動詞，意為回、歸，例如往返、返鄉。返本即返回原本、根源，表意清晰，簡單明了。

而反是兼類詞，可用為動詞、形容詞和副詞。在反本開新這一語詞形式中，反應為動詞語素。反做動詞，有以下幾個義項：①翻轉；掉轉。如易如反掌、反守為攻。②回，掉轉頭向反方向行動。如義無反顧、反攻、反問。③對抗，反對。如官逼民反、造反、反腐肅貪。④違背。如違反、反常。⑤指反切。如棟，多貢反。

從反本開新一詞來看，反應該與第②個義項基本一致。但“反”還有翻轉、掉轉頭向反方向行動、反對及違背等意，這會令人們在理解這一詞時產生誤解。例如

《漢語研究的反本開新——兼評杜麗榮教授〈商君書〉實詞研究》一文，該文提出要擺脫印歐語的理論與方法桎梏，探索建立屬于漢民族特有的語法理論。“反”意為離開、放棄之意，不是返回。

再看看古代漢語中，反一返的使用。應該說反一返，在返回意義上通用，是一對古今字。請看下例：①寒暑易節，始一反焉。（《愚公移山》）②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與朱元思書》）③梁使三反，孟嘗君固辭不往也。（《戰國策·齊策》）④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后反。（《齊人有一妻一妾》）⑤反歸取之及，市罷，遂不得履。（《鄭人買履》）

以上反意為返回。《古漢語常用字字典》明確指出：這個意義后來寫作“返”。但除了這一意義，反做動詞，在古漢語中還有翻轉；反叛、造反；翻案；通販及反切等多個義項。這些是絕不能用返來代替的。

三、語詞產生的過程

詞語產生的過程，有助于我們了解其產生理據和確切意義。返本開新不是娛樂用語，有濃厚的學術、文化氣息。我們通過中國知網查詢，返本開新共有317條記錄，期刊和報紙均有刊載。第一條記錄是1990年，此后每年都有記錄，具體如下：

從內容上看，1990年第一篇論文是李宗桂先生的《評現代新儒家的“返本開新”說——兼談社會主義新文化的建設》。該文開宗明義，“所謂返本開新，就是返傳統儒學之本，開科學民主之新。”此后幾篇論文主題都關涉新儒家理論。可以說，返本開新一說是在現代新儒家的理論開拓中形成的。這與張分明先生《返本開新芻議》的觀點——現代新儒家最先創造“反本開新”一詞一致。

可以看出，2010年前后，返本開新一詞的使用有了較快增長。這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復興，文化自信命題的提出密不可分。返本開新從現代新儒學的理論術語，演變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實踐口號，在眾多領域推廣適用，漸漸大為流行。

反本開新僅有18條記錄，7篇發表于報紙，11篇刊載于期刊上。首先提出反本開新一詞的是湯一介先生的《融中西古今之學創反本開新之路》（2004）。先生自己說，“反本”必須對我們的哲學源頭有深刻地把握，即如雅斯貝爾斯所說，回顧兩千五、六百年前那個軸心時代的我們的哲學源頭。我們對自己哲學的來源了解得越深入，才會有面對新世紀的強大生命力。很明顯，反與返意義相同。

這18篇文章中，其中有兩篇論文題目引起我們注意。一是《漢語研究的反本開新——兼評杜麗榮教授<商君書>實詞研究》，文中反乃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另一篇是《見（建）卓于微返（反）本開新——張一兵<馬克思歷史辯證法的主體向度〉評析》，標題明確顯示反等同于返，兩者是古今字的關系。從這兩例，可以看出反本一詞表意尚不夠明晰、準確。

從產生的過程來看，返本開新早于反本開新，所指意義相同。至于為什么仍會產生反本開新一詞呢？這很難求證當事人了，或許是歷史上反與返的通用，或許作者還另有思考。但這兩個詞在許多場合混用，不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

返本開新與反本開新，究竟用哪個？從現代漢語的使用來看，返表示返回意，反義項多樣，易產生歧義；從古代漢語使用來看，反與返是古今字，返專職表示返回；從產生過程而言，返本開新早于反本開新，表意清楚。總而言之，從語言的經濟性角度出發，反本開新應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