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外一篇）

久美多杰

在城市的公交車?yán)铮行├先撕敛豢蜌獾匕哑ü扇拥阶紊希硭?dāng)然地坐穩(wěn)了，面無表情，眼睛只看前方，對讓座的人不點頭示意，更不說一聲“謝謝”。

夜色就跟這些倚老賣老的老頭一樣，冷漠倔強，目中無人，大搖大擺地從西山頂上走了下來。

風(fēng)也不是個好東西，至少它今天不懷好意，走幾步，停下，又快速奔跑。雨點仿佛小狗似的跟在后面，也走幾步，停下，又突然蹦蹦跳跳。

回到家里，我沒有心思注意電視畫面，心中總是牽掛著一部手機。今天攀登西山，在山頂待了兩個鐘頭，回來時沒有沿著盤山路，而是選擇不見人跡的草坡下山。中途還坐在草叢中曬了一會兒不冷不熱、半生不熟的太陽。起身走了十幾步，發(fā)現(xiàn)右邊緩坡上有一座蓄水池，我想看看里面有多少水，于是朝它走了過去。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一部手機，穿一身黑色衣服的手機，獨自仰臥在蓄水池邊沿。我沒看到里面有一滴水，也沒看到周圍有任何人。手機靜靜地躺在那里，也不看我一眼，這又使我想起在城市的公交車?yán)铮行├先撕敛豢蜌獾匕哑ü扇拥阶紊希硭?dāng)然地坐穩(wěn)了，面無表情，眼睛只看前方，對讓座的人不點頭示意，更不說一聲“謝謝”。

一部手機獨自留在山上是多么的危險啊！盡管這里沒有獅、虎、豹、熊、狼，距離野生動物園也不近，但是城市就在眼前，山腳下就是通向欲望和私心的大街小巷，那些穿戴干凈、語言文明、面帶微笑、和親可愛、舉止優(yōu)雅的人，多半需要我們真正從內(nèi)心深處害怕。我離開手機的時候，看到山頂還有幾個人，我繼續(xù)往下走，遇到不少年輕人騎著自行車沿著盤山路吃力地爬坡。當(dāng)時最擔(dān)心的不是騎自行車走正道的人，而是那些像我一樣靠著兩條腿東奔西竄愛走小路的人，他們要是發(fā)現(xiàn)荒山野嶺中躲著一部孤零零的手機，不知會對它做出什么。

人的心緒就像天空，總有吹不完的風(fēng)。被風(fēng)吹來吹去的天，始終不能讓心安靜下來。

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問一下那部手機：是不是賭氣從家里跑出來的？跟自己的主人鬧別扭了嗎？順便對它進行心理疏導(dǎo)。我心里埋怨自己為什么不帶那部手機一塊兒下山，把它領(lǐng)回家里，陪著一起等主人的消息。也許，這部手機讓一只喜歡虐待弱者的手，或者每天殺牛宰羊的手，或者經(jīng)常偷別人錢財?shù)氖炙刂啤Ｒ灿锌赡芩潜灰粡埜鷦e人通話總是沒完沒了喋喋不休的嘴，或者對上級早請示、晚匯報，整天阿諛奉承的嘴，或者經(jīng)常以污言穢語辱罵對方的嘴所把持。今天，趁著周末，主人上山游玩之際，受盡折磨忍無可忍的它，想方設(shè)法終于從口袋里溜了出來。

這幾年我丟過四次手機。雖然，那四部手機都不是自己主動離開我，但也不能排除它們和陌生人串通一氣，早就計劃好了，等到時機成熟就毫不客氣地跟著別人逃走，從我身邊突然失蹤。

第一次是在9路公交車上，我抱著女兒坐在過道邊的座位上和她聊天，旁邊站著不少人，臨下車時我習(xí)慣性地把手伸進口袋，準(zhǔn)備掏出手機看時間，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口袋沒有底，手指從衣服下擺露了出來。我對女兒說爸爸的手機不見了。

女兒以為我在表演魔術(shù)，她說：你肯定是把它放在家里了。

我說：不是的，咱倆上車后我還用手機發(fā)了一條信息呢。

她說：那怎么會突然沒有了呢？

我回答：是小偷，肯定是那些好吃懶作的惡人偷掉的。

她說：也許是別人拿錯了，不一定是小偷，我沒有看到公交車上有小偷。

我反問：不是小偷會是誰呢？車上這么多人你能看出誰是小偷嗎？別人又怎么可能會拿錯手機啊！

她天真地說：人家本來想從衣服口袋里掏自己的手機，不小心把手伸進你的口袋里…..

我有些煩躁，說：我的衣服口袋都被劃開了一道大口子，難道也是被誰劃錯了嗎？你這個笨蛋！看看這個。

第二次是在一家羊肉手抓飯館里，我和幾個同事在包間里吃飯，時間比較長，中間有兩三個人提前離開，我把他們送到門口后回去和其他人繼續(xù)吃飯聊天，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放在一旁的手機不見了，問那些進進出出的男女服務(wù)員，都說沒有看到桌子上有手機。向飯館老板反映情況，老板說了一些不負(fù)責(zé)任的話，令人非常失望，我只有自認(rèn)倒霉，心里說：從今以后，餓死也不會再來這里吃飯。幾個月后的一個下午，我路過那家飯館，只見黑乎乎的玻璃門緊閉著，拴在門把上的鐵鏈鎖沒有任何動靜。

第三次又是在9路公交車上，那天我剛從外地回來，需要去火車站附近的民族商貿(mào)城給老家購買一些宗教用品。從民族商貿(mào)城返回時已經(jīng)下午5點鐘了，車上人不是很多，我坐在倒數(shù)第二排右邊靠窗戶的座位上。由于連續(xù)幾天旅途的勞頓，公交車一開動我就迷迷糊糊睡著了，過了七八個站點才勉強睜開了眼睛。到家門口取鑰匙的時候，竟然發(fā)現(xiàn)我的上衣右側(cè)上下兩個口袋都從里邊給剪開了，上面口袋里有錢，下面口袋里裝著手機，而且還不是我自己的手機。我感覺自己一下子變成了世界上最窩囊最弱勢最窮困的男人。值得慶幸的是，被偷的時候我不在外地，也不是在民族商貿(mào)城還沒有購買物品之前。

第四次是最近的事，星期四晚上我和三四個朋友相約到一家私房菜館吃飯，我們吃飯喝酒的時候，不知是誰請來了幾個我不認(rèn)識的客人，后面又來了一些我很熟悉的客人。認(rèn)識的和不認(rèn)識的人坐在一張飯桌上就是朋友，大家沒完沒了地互相敬酒，基本上沒有吃什么飯。不知喝了多少酒，我稀里糊涂地去送自己認(rèn)識的幾個客人下樓，回來時卻想不起那家私房菜館到底在幾單元幾樓，一摸口袋，才知道手機忘在飯桌上了，在一棟二十幾層的樓房里找一家自己去過的私房菜館應(yīng)該不是很難的事情，但是我花了大概兩個鐘頭時間也沒有找到那家私房菜館的門。夜深人靜的時候，筋疲力盡的我灰心喪氣地打一輛出租車回了家。第二天上午我翻出一個很久不用的電話號碼本，給一個朋友打電話，從他那里要了其他幾位朋友的電話號碼，一個一個詢問有沒有拿我的手機，結(jié)果讓人大失所望，居然沒有一個人替我保管了手機，都說喝醉了，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他們提醒我打電話問一下那家私房菜館。

老板娘問我：是不是一個白色蘋果手機？

我高興地回答：是啊是啊！

老板娘語氣嚴(yán)肅地說：我可沒拿你的手機，你那些朋友把手機裝進口袋走了。昨晚我也喝醉了，收拾餐桌的時候沒有看到桌上有什么東西。

最后，她還問了一句連我都不好意思的實在多余的問題：請問你的手機是什么牌子的？是什么顏色的？

早晨，我遲到了

有人叫我的名字，聲音來自門廳左側(cè)。

兩位同事，屁股壓著沙發(fā)，登記今天早晨的考勤。

我在表格里如實填寫了自己的雙腳邁進單位的具體時間。

剛離開沒有走八九步，又聽見他們在喊。

心虛膽怯地回頭，后面熟悉的身影，一個個走過去，爭先恐后地簽名。

電梯有些不滿地?fù)u晃著慢騰騰地上升，看那樣子，肚子里裝著很多冤屈。

有人說：既然要檢查遲到，就應(yīng)該監(jiān)督早退。

有人說：既然要登記考勤，就應(yīng)該注明每天下班最后一個離開單位的人是誰。

有人說：還應(yīng)該了解哪些人在經(jīng)常加班，特別是星期六和星期日。

有人說：對，不然太沒有意思，而且也不公平。

鑰匙插進鎖孔，耳邊再沒有聽到?jīng)]有任何動靜。

擦拭桌椅，打水沏茶，開始工作了，心里卻有些不安。抬頭看一眼窗外，恰好有一架飛機無精打采地由西向東低空飛行。

今天早晨我遲到了。我遲到的原因很簡單，不是昨晚喝醉酒睡過頭了，更不是去火車站送親朋好友，而是一邊吃早飯一邊用手機上網(wǎng)瀏覽各種信息。

幸虧是單位，時間超過了還在原地等候。要是換了飛機和火車，一張票就這樣徹底作廢了，我的出行計劃和日程又得重新安排。

單位制度再嚴(yán)，工作多累，也不像航空公司的班機——自己可以隨意延誤起飛時間，而旅客只準(zhǔn)提前到達(dá)，辦理登機手續(xù)，接受安全檢查。然后，在候機室里張著嘴巴發(fā)呆，還要排著長隊耐心等待。

早晨我遲到了二十六分鐘。

我恨自己偏偏在今天早晨遲到，簡直是倒霉透了。為什么不是昨天或者前天——正好單位領(lǐng)導(dǎo)都在外地出差呢。如果是明天下午遲到也很合適，星期五除非有重要情況一般不會有人來檢查。

也許，下周單位要對所有遲到人員進行通報批評。這確實有點不光彩，但我堅定地相信：任何單位都不會像飛機和火車一樣把沒有趕上時間的旅客扔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