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三間小屋

畢淑敏

人的肢體活動，需要空間；人的心靈活動，也需要空間。那容心之所，該有怎樣的面積和布置呢？宜選月冷風清竹木蕭蕭之處，為自己的精神修建三間小屋。

第一間小屋，盛著我們的愛和恨。

對父母的尊愛，對伴侶的情愛，對子女的疼愛，對朋友的關愛，對萬物的慈愛，對生命的珍愛；對丑惡的仇恨，對污濁的厭煩，對虛偽的憎惡，對卑劣的蔑視。這些復雜而對立的情感，林林總總，會將這間小屋擠得滿滿的，間不容發。

假若愛比恨多，小屋就光明溫暖，那是你的大福氣；假如恨比愛多，小屋就陰風陣陣。如果想重溫祥和，就得凈手焚香，灑掃庭院，銷毀你的精神垃圾，讓圣潔的陽光，從天窗灑入。

無論一生遭受多少困厄欺詐，請依然相信人類的光明大于暗影。所以，在布置我們的精神空間時，請給愛留下足夠的容量。

第二間小屋，盛放我們的事業。

一個人從25歲開始工作，直到60歲退休，要在工作崗位上度過整整35年的時光。假如你所從事的工作是你的愛好，那將是怎樣快活而充滿創意的時光！但假如你不喜歡它，它的漫長便足以讓花容磨損、日月無光。

不要小覷了事業對精神的濡養或腐蝕作用，它以深遠的力度和廣度，裹挾著我們的精神。適合你的事業，不靠天賜，主要靠自我尋找。因為我們對自身的認識，是抽絲剝繭的過程。

當我們太年輕的時候，那附著在事業外殼上的金錢地位，也許會灼傷我們的眼睛；當我們有了足夠的定力，將事業之外的贅生物一一剝除，露出它單純可愛的本質時，可能已耗費半生。然費時彌久，精神的小屋，也定須住進你所愛好的事業。否則，那屋內必是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第三間小屋，安放我們自身。

這好像是一個怪異的說法，我們自己的精神住所，不住著自己，又住著誰呢？可它又的確是我們常常犯下的重大失誤——在我們的小屋里，住著所有我們認識的人，卻唯獨沒有我們自己。我們說出的話，無論聲音多么嘹亮，都是別的喉嚨嘟囔過的；我們發表的意見，無論多么周全，都是別的手指圈畫過的。

如果真是那樣，我們精神的小屋，不必等待地震和潮汐，在微風中就悄無聲息地坍塌了。它紙糊的墻壁化為灰燼，雪白的頂棚變作泥濘，露水的地面成了沼澤，露出慘淡而真實的世界。你的精神，將孤獨地在風雨中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