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議的緣分：我就是您的兒子

□ 華池路

僅僅在電視上被瞥見15秒，警察姜經緯就與一個苦難家庭結下了不可思議的緣分——如果不是因為長得像極了一個人，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在另一個城市認下另一對“爸媽”，讓這個家庭期待15年的夢得以圓了。而這份橫跨千里的親緣，背后隱藏著一個善意的謊言……

陌生來電，千里緣分一線牽

“是姜大隊長吧，真的很難為情，我們素不相識，卻這樣冒昧打擾。但我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和我兒子那么像的人，所以……所以……我……”2013年年初，姜經緯接到來自山西的一個陌生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男人滄桑的聲音，還夾雜著一絲怯意。

1983年出生的姜經緯，是上海市公安局浦東分局世博園區公安一隊的副大隊長。他是家中獨子，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和妻子育有兩個孩子。其實，對于這個陌生電話，姜經緯還是有些心理準備的。之前三四天，單位領導曾告訴他一件聽起來比較“荒唐”的事：山西有一對老夫婦痛失愛子，老母親思念成疾，而姜經緯和他們去世的兒子長得十分相似，老父親希望能和姜經緯取得聯系，以便圓他們家的一個夢。

電話那頭，正是失去兒子的不幸父親夏占海。說起夏占海的故事，姜經緯這個堂堂七尺男兒也忍不住落淚。

今年65歲的夏占海和妻子梁巧英住在山西省呂梁市交城縣天寧鎮北關街村，1985年夏占海從當地一家企業下崗后，辦起了一個機械加工作坊。梁巧英是當地一家民辦學校的教師，兩人育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夏宇和小兒子夏宏從小乖巧懂事，成績優異，先后考上了不錯的大學。

2003年冬天，一場災難降臨這個家庭。當時夏占海剛好在外面干活，傍晚回家，還沒開門就聞到家里冒出了刺鼻的煤氣味。夏占海沖進屋，只見梁巧英、夏宇和夏宏都躺在地上。“小宇、小宇，你醒醒啊——”夏占海撲到大兒子身邊，無論怎么搖動他的身體都沒有反應。夏占海顫抖著把手指放在大兒子鼻子下，感覺氣息全無，他的眼淚頓時飆了出來，爬著移到妻子和小兒子夏宏身邊，感覺他們還有微弱呼吸。夏占海雙手抖個不停，幾乎無法自制，他努力讓自己鎮定，艱難地按下手機上的120數字……

很快，梁巧英母子3人都被送到附近醫院，不幸的是，夏宇在送醫院前就已停止了呼吸，年僅23歲的他當時剛大學畢業。夏宏經搶救，昏迷8天后醒來；梁巧英在之后的數天里也逐漸從昏迷中有了反應，但她全身癱瘓、神志恍惚，經鑒定，她智力嚴重受損，相當于三四歲的孩子。梁巧英醒來后，夏占海拿著照片告訴她：“這是我，這是我們的大兒子夏宇，這個是小兒子夏宏……”有時，梁巧英明明記得好好的，第二天一早醒來就全忘記了，還指著夏占海問：“你是誰?”

強忍著悲痛辦完大兒子的身后事，夏占海又要在醫院照顧梁巧英和夏宏，巨大的打擊把夏占海推入痛苦的深淵，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倒下，這個家就完了。夏占海擦干眼淚，精心照顧妻兒，所幸當時才二十出頭的夏宏恢復得比較快，有時還能幫一下爸爸。

出院回家的梁巧英，雖然大多時候迷迷糊糊，但她依稀記得自己有兩個兒子：“小宇呢?我生病了他怎么不來看我?”面對妻子一遍遍的追問，夏占海心如刀絞，其實，在妻子醒來之前他就決定，既然妻子已經記憶模糊，干脆就不把大兒子去世的消息告訴她。

“小宇去外地工作了，路也太遠，不能回來看你，等他有空了，我叫他回家。”這句話，夏占海回答了梁巧英無數次，每說一遍，他內心就像針扎一樣疼。梁巧英相信丈夫的話，經常抱著家里的臺歷，一天天數日子，盼大兒子回家。有時親戚朋友來探望，梁巧英會說：“我兒子在外面賺錢呢，他嗚嗚坐著飛機就能回來看我了。”因為夏占海事先和大家打過招呼，所以梁巧英一直生活在美麗的謊言中。

雖未謀面，此后人生多了牽掛

姜經緯被這個十年如一日悉心照顧妻子的好男人打動了，雖未謀面，卻因為這個電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姜經緯想為這個家庭做些什么，便對夏占海說：“夏叔叔，我比夏宇小3歲，如果夏宇還活著，應該也成家立業了。我一定要去看看你們，希望能讓梁阿姨思念夏宇的心得到一點安慰。”夏占海沒想到姜經緯這么通情達理，緣分真是奇妙，有的人相識數年也無話可說，而有的人僅僅結識幾分鐘，卻覺得已認識了一輩子。

姜經緯的父母和妻子也都十分支持他：“這是緣分，這件好事命中注定要由你去完成的，你一定要好好表現，安撫老人的心。”從沒去過山西的姜經緯，為了當好這個“兒子”，從網絡上搜尋了很多關于山西的風土人情、衣著打扮等方面的知識。

有一天早晨，姜經緯起床，妻子給他煮了一碗面條，他一口吃下去，酸得倒牙。“你怎么放那么多醋啊?這一大早，我的胃都要抽筋了……”姜經緯的埋怨聲還沒落地，妻子從廚房出來，笑著懟道：“你不是要去當‘山西兒子’嗎?山西人愛喝醋，你這‘上海胃’該適應適應了。”姜經緯覺得很有道理，哭笑不得地把這碗“醋面”吃下去……

由于姜經緯工作太忙，前往山西的行程一推再推。但他一有空就會給夏占海打電話。言談中，姜經緯感覺到，夏占海一家這么多年過得很不容易。梁巧英癱瘓后，夏占海不相信妻子一輩子就這樣了，四處打聽治療方法，無論什么藥方，他都想讓妻子試一試。為了給妻子看病，夏占海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還向別人借了30多萬元，但妻子的病始終不見起色。

夏占海考慮到妻子時刻都離不開人，他的機械加工作坊是開不下去了，不過看到家里院子還算寬敞，便借了些錢，將院子改建成小旅館。夏占海一邊經營小旅館，一邊照顧妻子，每天早上5點多起床，先做好飯，然后給妻子穿衣、刷牙、洗臉、喂飯。

隨著年齡增大，夏占海有些抱不動妻子了，他想讓妻子試著練習行走，但買不到合適的學步機。這難不倒愛動腦筋的夏占海，他發揮自己的機械活強項，花了一年時間反復摸索，終于為妻子量身自制了一臺康復機。這臺康復機能讓妻子安全地站在上面，然后由夏占海搖動搖桿，幫妻子擺動雙腿。

面對梁巧英滿眼濃濃的母愛，姜經緯不禁動容

第一次相見，姜經緯特意將頭發弄得看上去和夏宇當年的發型差不多

夏占海這臺康復機引來不少人圍觀，還獲得國家專利證書。所幸，這些年也有讓夏占海感到開心的事：小兒子夏宏成了家，還給他生了兩個漂亮的孫女。孫女上的交城第一幼兒園離夏占海家很近，他經常送她們上下學，有時幼兒園玩具壞了，夏占海就義務幫忙修理，多次被幼兒園評為“好家長”……

在姜經緯心里，夏占海一家已成了自己的一份牽掛，除了經常打電話問候，他還會買很多上海特產給他們寄過去，有時候自己太忙，就會囑咐妻子幫忙。

團圓久違，這個家的幸福不缺席

茫茫人海，是一種怎樣的機緣巧合，讓夏占海找到“復活的兒子”姜經緯的?原來，在夏占海精心照顧下，梁巧英身體一天天好起來，也認得了不少鄰居和親戚。夏占海很高興，但也有些苦惱，妻子幾乎每天都會提起大兒子，催他給大兒子打電話、寫信，要兒子回家。正當夏占海覺得那個善意的謊言已無法持續時，2010年夏天，事情出現了轉機。

這天，夏占海從外面回來，剛推開門，見電視里正播著上海電視臺的節目，當時是上海世博會期間，屏幕里出現了一個年輕人，夏占海一見便驚呆了，他的眉眼、氣質和夏宇非常相似。但這個鏡頭只持續了短短15秒，連名字都沒出現，夏占海不知他叫什么，只知他是上海浦東新區的民警。

從那天起，夏占海腦海里就深深烙下了這名年輕民警的面容：“這個世界上真有這么像的人?要是能讓巧英見見這個年輕人就好了，說不定能一下子站起來了呢。”他有時會自言自語道，“但茫茫大上海，找個人哪有那么容易，更何況連這小伙子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呢。”

2011年年底，夏占海因悉心照顧老伴，被評為山西呂梁市第二屆道德模范。2012年，有一名記者來采訪夏占海，他無意間提起了“上海民警”的事。于是，在媒體幫助下，夏占海終于聯系上了姜經緯。2013年秋天，一個偶然的機會，夏占海作為“呂梁市第二屆道德模范”受邀到浙江杭州參加一檔節目。當他把這件事告訴姜經緯時，姜經緯第一句話便說：“那我一定要過去見見叔叔阿姨，我很牽掛你們。”

2013年10月29日，夏占海帶著妻子、小兒子夫妻和一對孫女來到杭州的約定地點，姜經緯早已在那里等候，他脫掉警服，穿了一件土黃色外套，頭發也簡單整理了一下，看上去和夏宇當年的發型差不多。

“小宇啊，高了，瘦了。”坐在輪椅上的梁巧英看到姜經緯，一眼就認出是自己的大兒子“夏宇”，不禁淚流滿面，激動得差點從輪椅上摔下來，表達出的全是濃濃的母愛。姜經緯連忙蹲下來，拉著梁巧英的手，淚水濕了眼眶。但他畢竟不是演員，一聲“媽”實在叫不出口。還好有一旁的夏占海解圍：“巧英啊，兒子工作很忙，不能待很久，你別太激動，對身體不好。”

此次在杭州，梁巧英終于見到朝思暮想的“大兒子”，回到老家后，人也開朗了，晚上睡覺也安穩了。夏占海心里特別溫暖，他覺得人生真是奇特，電視上不經意的一眼，竟“瞥”來這么一個高大帥氣、體貼孝順的警察“兒子”。

2015年，夏占海獲得“感動山西十大人物”稱號和“第五屆全國道德模范”提名獎。2014年和2015年的春節，姜經緯給“爸爸媽媽”寄來羽絨服、手套、圍巾和營養品。夏占海也會寄一些山西核桃和大棗給“兒子”。每周，姜經緯都會和“爸媽”視頻通話，讓他們注意身體。遠隔1500多公里的“親情”，就這樣日益濃厚起來……

2016年5月7日，姜經緯邀請“爸媽”來上海，帶他們去看自己工作、生活的地方。夏占海永遠不會忘記，他們在上海高鐵站見面那一刻，姜經緯特意學了一句山西口音的“爸、媽”，梁巧英眼淚瞬間落下來，姜經緯問她：“為什么哭啊?”她說：“心里邊高興。”

姜經緯帶著夏占海和梁巧英游覽了上海世博園，游覽了黃浦江，還帶他們吃了西餐。飯桌上姜經緯挨著“媽媽”坐，體貼地給她夾菜，宛如溫馨的一家人。也許是因為真心付出，相處數天，梁巧英絲毫沒有懷疑姜經緯并不是自己的兒子夏宇。

從上海回來后，梁巧英越發離不開姜經緯了，每次夏占海手機的微信鈴聲響起，她都會比丈夫先聽到，然后急切地問：“是誰?是誰?是我們小宇的信息嗎?”

2018年2月初，姜經緯請了年假，帶著大包小包年貨前往山西呂梁市交城縣天寧鎮給“爸媽”拜年。“弟弟”夏宏早早等在火車站，夏占海一早就出門買菜去了。剛回到“家”，姜經緯就卷起袖子到廚房幫忙做菜，他要露兩手，做幾個地道的上海菜。

這一頓團圓飯，每個人臉上都充滿幸福的笑容。而這笑容，從2003年這對老夫妻痛失愛子至今，整整久違了15年。在夏占海心里，他永遠感謝姜經緯這個“兒子”，是他，讓這個家的幸福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