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美知識產權爭端新動向及中國應對措施

摘 要 當前知識經濟主導的時代，知識產權作為一項推動國家發展、提升國際競爭力的重要戰略資源，日益成為各個國家關注的重點。中美兩國作為世界上兩個最大的經濟體，貿易之爭難以避免，在知識產權領域更是日漸突出。上世紀末，中美兩國關于知識產權問題產生的矛盾從未停息。本文回顧了早期中美知識產權爭端情況以及中國入世之后發生的變化，介紹當前中美知識產權問題出現的新動態并分析動態出現的原因，旨在探討未來中美知識產權爭端走向。最后，根據當前中美知識產權爭端出現的新情勢提出我國的應對措施。

關鍵詞 中美貿易 知識產權 貿易爭端

作者簡介：寧彥昕，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15級，本科，研究方向：國際經濟法。

中圖分類號：D923.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7.009

一、中美知識產權爭端歷史狀況

（一）中國入世前中美知識產權三場爭端

20世紀80年代末，美國在與中國貿易往來中，貿易逆差逐漸擴大，美國國內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并開始將矛頭指向中國。美國開始利用中國在著作權和專利保護上的不足向中國施壓。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簡稱US TR）在1989年和1990年發布的“特別301報告（special 301 report）”中連續將中國列入“重點觀察名單”。美國在1991年的“特別301報告”中，指責中國在藥品專利、著作權、商標及商業秘密的保護存在缺陷，把中國升格為“重點國家”，并在六個月調查期結束后宣布對中國采取貿易報復措施。對此，中國隨即宣布采取反報復措施。1992年中國派代表團赴美談判，兩國最終達成《關于保護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中國作出相應提高專利權保護水平的承諾，當年美國將中國列回“觀察名單”。

兩年后，USTR在其1994年公布的“特別301報告”中，認為中國政府沒有采取有效的知識產權保護措施，盜版、商標侵權屢見不鮮，于是將中國作為“潛在重點國家”，再次對中國展開為期六個月的“特別301調查”。對此，中國又一次與美方貿易代表展開長期談判，雙方最終在1995年2月26日簽署了中美第二個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

中美第三次重大的知識產權爭端發生于1996年。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指出中國沒有認真施行1995年達成的協議，認為中國既沒有制止非法CD、磁帶、光盤的生產和出口，也沒有做出保證合法視聽產品市場準入的承諾，第三次將中國升格為“重點國家”。同年5月15日，美國依據“306條款”宣布對中國出口商品征收30億美元的懲罰性關稅。最終，雙方展開第三次談判，于1996年6月17日達成了第三個知識產權協議。此后，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在“301報告”里長期把中國置于“306監督條款”之下，監督中國執行兩國間協議的情況。

（二） 中國入世后中美知識產權爭端的特點

中國加入WTO后，為達到《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協定）中要求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不斷修改完善有關知識產權方面的制度。中國入世的前三年，中美沒有發生較大的知識產權沖突。到了2004年，受到國內行業協會的推動，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在當年的“特別301報告”中宣布：美國將對中國履行TRIPS協定的情況以及在15屆商貿聯委會（簡稱JCCT）上作出的相關承諾的履行情況進行監督，并在次年的“非常評估報告”上公布評估結果。 第二年的報告結果再次將中國列入“重點觀察”名單，原本有所緩和的中美知識產權爭端又一次轉為激烈。同時，伴隨著世界多邊體制的建立以及中國加入WTO，中美之間的爭端也發生了相應轉變。

1.爭端焦點增加

中國入世后，美國增加了對中國履行TRIPS協議及2004年JCCT承諾的監督，并開始利用WTO框架下的TRIPS協議，對中國知識產權保護提出更多接近美國利益的要求。此外，網絡侵權問題成為美國在華知識產權保護中關注的新焦點。USTR在2005年的“特別301報告”中指出：中國的網絡盜版問題正迅速成為美國版權業第一大威脅；中國缺乏對信息網絡服務提供者侵權行為刑事責任的追究。 同年9月，百度公司因MP3搜索引擎侵權遭到美國一家音樂公司起訴。次年，百度公司被美國列入“惡名市場”名單。此后，淘寶、阿里巴巴、迅雷、敦煌網等國內多家網絡平臺相繼被列入該名單。

2.爭端解決方式改變

二十世紀前，在中美之間三次激烈知識產權爭端中，美國都是利用“特別301條款”宣布對中國采取貿易報復措施，迫使中國與之談判、達成有利于美國的協議，反映出美國強硬的單邊主義姿態。1995年以后，隨著世貿組織的成立、TRIPS協定生效，美國、歐洲開始積極利用WTO爭端解決機制敦促各成員方遵守TRIPS協議中的義務；同時，隨著中國經濟發展，反報復能力增強，美國早期以權利為導向的單邊主義逐步走向失靈。 中美之間知識產權爭端解決方式隨之發生轉變：由單方制裁、雙方談判轉入第三方介入的多邊爭端解決機制；由美國國內法程序轉為TRIPS協議和WTO爭端解決程序。

二、中美知識產權爭端的新動向及原因

（一）當前中美知識產權爭端新動向

1.美國就中國知識產權保護問題關注度不減

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至今，中美知識產權爭端已有三十年，一場關于“強盜”與“小偷”之間的辯論從未停止 ，美國對中國知識產權保護問題及市場準入狀況一直保持關注。2018年1月，USTR在《2017年中國合規性報告》中，認為中國在商業秘密方面保護和執行力度嚴重不足，存在國家支持商業秘密竊取行為或故意無視對商業秘密進行有效保護的行為，指責中國已經背離先前作出的“更接近市場導向機制”的承諾。 同時，報告中表示出對中國藥品專利侵權及專利審查問題、不良信譽商標注冊等問題的擔憂，并標明美國將持續關注中國網絡侵權、仿造品問題。

2.中美知識產權貿易摩擦加劇

隨著中國產業的轉型與升級，中美在高科技術產品上貿易往來日益頻繁，兩國間貿易摩擦從一般的實物貿易擴大為知識產權領域的爭奪。 “337調查”是美國針對外國進口產品侵犯本國知識產權行為實施的一項準司法救濟政策。依據美國關稅法中的相關規定，該調查由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針對受訴企業展開，通過貿易制裁措施制止外國企業對美國知識產權的侵害。“337調查”以其立案門檻低、程序簡易、打擊面廣、有效排斥進口的特點 ，成為美國設置知識產權壁壘、保護本國市場、實施對內防御的一扇重要盾牌。

目前，中國已經成為因知識產權糾紛而遭受“337調查”數量最多、涉案金額最高的國家。據資料顯示，美國的調查重點主要集中在技術含量較高的領域，主要針對通信設備、計算機及其他電子設備、專用設備和制造品等。 2018年1月12日USTR公布的《2017年非常規惡名市場報告》中，中國國內多家線上及線下平臺登上“惡名市場”名單。同年，USTR決定對聯想、宏基、華碩等中國企業展開新一輪的“337調查”。

3.美國“301條款”復活

“301條款”是早期美國對外國展開調查、實施貿易制裁、推行單邊保護主義的有力武器。但隨著WTO的建立、多邊解決機制的出現，“301條款”在很長一段時間處于休眠狀態。然而，隨著特朗普當任美國總統，單邊主義、保護主義重燃，“301條款”這個代表美國單邊主義的武器被再次拾起。2017年8月14日，特朗普宣布將對中國展開新一輪的貿易調查；8月19日，貿易代表萊特希澤根據《美國1974年貿易法》對中國發起“一般301調查”。2018年1月17日，特朗普表示美國政府正考慮對中國實施一次巨額知識產權“處罰”。

（二）中美知識產權爭端新動態發生的原因

1.特朗普政府政策

目前美國就中國知識產權保護問題展現的強硬姿態是特朗普政府“美國優先”執政理念的反映。美國總統競選期間，身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特朗普就表現出貿易保護主義、反全球化、反移民的政策傾向。當選美國總統后，特朗普任職第三天就宣布美國退出TPP協定，以雙邊貿易機制替代奧巴馬執政期間致力構建的復邊貿易機制，旨在通過雙邊貿易談判，實現美國利益最大化。 在對外貿易上，特朗普不斷宣揚以美國為基準的“公平貿易觀”，指責主要貿易伙伴的匯率操縱、貿易壁壘等不公平貿易手段是造成國內就業問題和貿易逆差問題的根本原因，并以此為由對相關貿易國家采取貿易制裁措施。

在國際經濟競爭中，國際貿易與知識產權的聯系愈加緊密，知識產權貿易壁壘也逐漸成為國家貿易保護主義中常見的非關稅措施。特朗普貿易保護主義傾向和強硬的對外貿易手段，勢必會在知識產權領域對中國設置更多壁壘。有學者預計，知識產權在未來將成為美國實施貿易保護主義的一項重要工具，中國也將遭受更多美國在知識產權方面的調查。

2.中美技術之爭

隨著世界知識經濟的發展，各國之間以貨物為主的貿易競爭已逐步轉變為以技術為主的競爭。中美知識產權之爭，究其實質是兩國之間一場關于技術力量的爭奪。隨著中國產業的發展與升級，出口產品的技術含量不斷提高，高端制造產品在國際市場份額上大幅上升。對于美國而言，中國高新技術產品出口額的大幅增長必然會與本土高新技術產品發生激烈競爭、損害國內企業市場利益和份額。此外，雙方貿易結構的不平衡加劇了美國失業問題。美國政府迫于國內企業的壓力，需要對中國進行貿易制裁，而中國知識產權侵權、技術竊取、盜版等問題則成為較好的理由。美國打著保護知識產權的旗號對中國啟動“337”、“301”等調查，通過貿易報復手段限制中國進口，企圖緩和中美貿易間的不平衡。 美國要求中國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的訴求，實質上是兩國技術爭奪的外化。在此背景下，中美兩國有關知識產權的爭端與摩擦日益升級。

三、當今中美知識產權爭端下的應對措施

（一）企業的應對措施

1.增強知識產權保護意識

中國企業頻繁遭遇“337調查”，反映出出口企業自身在知識產權方面欠缺自我保護意識。我國每年專利申請量很大，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布的《2017世界知識產權指標》，我國知識產權申請量位居世界第一，其中的發明專利申請量高達138.2萬件。然而，國外專利申請量只占5%。此外，根據調查，截止2015年，我國在被調查的365家企業中，有33.8%的企業尚未制定相應的專利戰略，23.6%的企業雖然制定卻沒有實施專利戰略。因此，我國出口企業，一方面在出口前應當進行合理的海外知識產權產戰略布局，在全球目標市場范圍內積極申請專利，注重保護企業核心技術；另一方面，增強國際知識產權侵權預警機制，對于目標市場范圍內的知識產權情況進行檢索、分析，事前做好侵權風險分析與評估。

2.面對“337調查”積極應訴

“337調查”對于申訴方，有易啟動、門檻低、限制有效等優點，但對于被訴方而言，則面臨調查速度快、應訴費用高 、勝訴難度大的問題，而我國企業的敗訴率更是遠高于世界平均值。敗訴后，高昂的律師費用以及面臨的懲罰性關稅，往往使得國內中小企業不堪重負。即便有的企業能夠勝訴，也可能因為巨額訴訟費用失去在美國市場的競爭力。對此，有很多企業面對“337調查”都會選擇缺席而直接被判敗訴。

近年來，隨著企業法律意識的提高，不少企業開始積極應訴，過程中產生了許多成功案例。面對美國頻頻發起的“337調查”以及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勝訴案例，中國企業在努力研發自己核心技術，將知識產權作為對外競爭投資策略的同時，更應當轉變觀念，積極應訴，共同遭受調查的企業可以聯合起來，用法律手段維護在國際市場中的地位。

（二）國家的應對措施

1.完善知識產權相關制度

不斷提高知識產保護水平、將我國建設成知識產權大國是解決中美知識產權爭端、推動國家強大的關鍵。我國近幾年也在不斷完善知識產權相關法律制度。如：2017年10月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對《〈藥品管理法〉修正案（草案征求意見稿）》公開征求意見。其中，采用國際上通行做法，全面實行藥品上市許可持有人制度，對藥品的生產和責任進行明確的劃分。 同年11月提交審議的《電子商務法》二次審稿進一步強化了平臺經營者的知識產權保護責任，加重電商和賣家的責任。2018年1月1日，新《反不正當競爭法》正式生效，新法對涉及知識產權不正當競爭行為的類型進行了增補、修正。

我們不可忽視近幾年我國在知識產權保護領域取得的重大進步，但也要認識到在立法、執法上仍然存在不足。對于當前中美知識產權爭端新動態，中國可以借以對國內知識產權法律制度及政策進行檢視，尋找存在的問題，在未來知識產權保護中加以完善。

2.加強溝通、協商，積極利用多邊機制

當前中美兩國在貿易結構上，兩國之間的貿易互補性大于相互的競爭性。 在這種情況下，倘若中美之間爆發大規模貿易戰勢必會導致兩敗俱傷。因此，解決目前中美之間的知識產權爭端，應當以溝通、協商為主。對于美國發起的“301調查”，中國政府應當積極與美方展開溝通對話，盡可能解釋、澄清中美雙方在知識產權保護問題上存在誤解。

倘若磋商、談判失敗，美國采取單邊報復措施，中國應當積極利用多邊爭端解決機制，向WTO提起仲裁或申訴。根據前文提及，盡管美國在1988年歐盟訴美國“301條款”案后，保證不在WTO未授權的情況下實施單邊制裁，但自特朗普上臺后，其“美國優先”的政策使其在破壞多邊機制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對于美國單邊主義、保護主義的重燃，中國應當繼續力挺多邊規則，積極尋求國際組織的理解與支持。

3.拓展中美知識產權民間交流渠道，增強相互了解

2017年8月特朗普授權美國貿易代表對中國展開“301調查”后，美國半導體產業協會（SIA）聲明支持特朗普政府對中國貿易市場的調查，同時表示對中國的產業政策扭曲市場、威脅企業知識產權的狀況表示擔憂。 美國行業協會、商會這些特殊民間組織對中國知識產權保護顯露出不滿，一方面反映出在全球貿易一體化的壓力下，美國國內各行業協會的功能由維護集團內部利益、協調內部秩序為主轉向以游說政府、提供信息服務為主； 另一方面，反映出它們對中國真實情況缺乏應有的認識，偏信美國一些研究機構公布的不利于中國的數據信息，加深了美國商界對中國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誤解與偏見。

對于美國商界對中國存在的偏見與誤解，可以通過增加民間企業、專家對話渠道，加強彼此溝通和理解。2013年中美兩國知識產權專家建立了“中美知識產權學者對話”機制，通過兩國知識產權領域的專家對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知識產權保護和全球創新機制等熱點問題探討。這些民間對話機制，一方面對中美在知識產權方面認識上的偏差、誤解進行溝通，增進雙方相互理解，同時反映中國在提升知識產權保護方面做出的努力與進步，進而影響美國輿論對中國的看法；另一方面，兩國專家可以就中國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及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等重點問題進行研討，為中國完善國內知識產權保護、緩和中美知識產權爭端提供思路。此外，政府可以聚集中外企業，以論壇、座談會等形式，加強企業之間的交流與合作，增進相互理解，減少摩擦與糾紛。

注釋：

2005 Special Report.https：//ustr.gov.2018-04-13.15.

2005 Special 301 Report.https：//ustr.gov.2018-04-13.16-18.

沈鑫.從權力導向到規則導向——中美知識產權爭端解決機制的演進.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4）.69-77.

彭冰.中美知識產權爭端WTO第一案——及相關證據規則解析.黑龍江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0（6）.115-119.

彭德雷.WTO下中美貿易爭端實證分析.東方法學.2011？（5）.41-48.

2017 USTR Report to congress on China's WTO Compliance.https：//ustr.gov.（2018-4-13）.16-19.

趙棣.中美貿易摩擦中的知識產權保護問題研究.中國商論.2014（10）.154-155.

常雁.美國涉華337調查新趨勢分析及應對之策.廣西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8，28（3）.104-108.

榮民.美國知識產權壁壘的“矛”與“盾”.http：//www.chinatradenews.com.cn.2018- 04-13.

李曉丹.“337調查”報告：美國近半數調查針對中國.http：//www.eeo.com.cn/2017/0623/307070.shtml.2018-04-13.

易繼明，孫那.美國知識產權政策走向及其對中國的影響——從美國總統特朗普執政角度的一個初步分析.國際貿易.2017（3）.54-57.

“301條款”調查，這次特朗普是要玩真的嗎？.https：//wallstreetcn.com/articles/319249.2018-04-13.

馮偉業、衛平.中美貿易知識產權摩擦研究——以“337調查”為例.中國經濟問題.2017（2）.118-124.

劉楚.專家談〈藥品管理法〉修訂：從“重發證”轉向“重監管”.http：//www.thepaper.cn.2018-04-13.

易繼明、李春暉.美對華啟動301調查與我國的應對措施.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1）.68-51.

推進知識產權行政管理體制改革勢在必行.https：//wallstreetcn.com/articles/319249.2018-04-13.

美國半導體產業協會迅速發聲支持特朗普對中國貿易的調查.www.p-e-china.com.2018-04-13.

余暉.經世觀察：美國的行業協會和商會.http：//business.sohu.com/.2018-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