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

黃大剛

亞 洲眼里容不得沙子。小區里停車位本 來就不多，物業為了創收，把不是小區住戶的車輛也放進來停車過夜，結果，停車緊張，晚點回來的找不到停車位，拋在路邊，過往的車輛小心翼翼剛好能通過。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車輛被刮到，住戶怨聲載道，但只是在私底下發發牢騷，沒有誰站出來跟物業理論。

亞洲在搬來的第二天，就去找物業。一張油汪汪的胖臉反問：“你是誰呀，哪戶的？”“我租A幢一單元502房。”“出租的，我們不管，我們只對業主負責。”胖臉擺到了一邊。“我只要交物業管理費，就有享受物業服務的權利，你今天不給我個說法，我就不走了，你也不準下班。”亞洲說到做到，天擦黑了，亞洲還是石佛般一動不動坐在那里。胖臉實在沒了轍，冤大頭般叫起來：“哎喲，裝鬼是你們，打鬼也是你們，停的車都是你們登記的，現在又賴到物業來了，神仙也管不了你們。”“好，我一戶一戶核實。”胖臉以為亞洲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亞洲真的行動起來，一家一戶拍門登記。胖臉慌了手腳，悄悄把亞洲拉到一邊：“我給你騰個車位，免費停，你就別操那個閑心啦。”“我不需要。”亞洲實著臉說。亞洲每天來去都是騎輛電動車。

亞洲因為眼里容不得沙子還和別人干過一架。公交車上，一位小個子的母親艱難地抱著年幼的孩子擠在人群中，隨著汽車顛簸，母親一只手緊緊地抓住椅背，另一只手托住孩子的屁股，可沒一會兒，手就軟了，騰出雙手來抱，可一剎車，立即搖晃得差點摔倒。實在扛不住，母親把孩子放到乘客的縫隙中，孩子不舒服，不停地哭喊：“媽媽，抱！媽媽，抱！”亞洲擠了過去，拍了拍一位坐著刷手機的年輕人：“小伙子，這是老弱病殘座位，讓給抱小孩的媽媽坐。”年輕人白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玩手機。“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亞洲壓不住火氣，聲音大了起來。“怎了？這座位又不是你的，干嗎你說讓，老子就讓。老子不讓！”年輕人不滿地叫道。“你一個大男人，占著專用座位還有臉說這樣的話，你給我起來。”亞洲抓住年輕人的胳膊往上拽，兩個人較上了勁，動了手。亞洲把年輕人揍得不輕，得付醫藥費。

“付就付，這錢花得痛快。”亞洲解氣地說。

亞洲眼里進過不少各式各樣的沙子，都被他舒暢地揉了出來，可這粒沙子卻硌得他不知從何下手。

炎炎夏日來了，亞洲下午經常到河邊洗澡，他發現不少孩子也加入了洗澡的隊伍。這些孩子有一部分還不會游泳，在河水淺的地方玩耍，玩得忘情，互相追逐著就接近了水深的地方。亞洲游過知道，河床采過砂，留下了不少很深、情況復雜的采砂坑，別說小孩，就是他游到這些采砂坑也很危險。可孩子不知道，嘻嘻哈哈玩得開心。

亞洲只要看見孩子來洗澡，就把孩子轟走，他在電視報紙上看到，暑假時有孩子因去河里洗澡而溺亡。他擔心悲劇在這里上演，可他一走，孩子又來洗澡，孩子不但下午來，上午也來，他不可能時刻守在河邊。他覺得要管好孩子，得找到學校和家長才行。他去學校，學校已放假關門了。他走到附近的村子，跟家長說，家長不以為然，“沒事的，我們這里的神很靈的，從來沒有人淹死在水里。”他苦口婆心向家長說電視報紙上孩子游泳溺亡的新聞，家長聽得心不在焉，見他糾纏不休，擺出無奈的樣子，說：“腳長在他身上，我們又要忙地里的農活，說了，聽不聽由他。”

亞洲很焦急，他強烈地預感總有一天要出事的，只是他們沒有重視而已。到那一天，就沒有后悔藥吃了。他在微信上，看到有家長趴在溺亡的孩子身上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

有一天，真的出事了，有人溺亡在河里。

這個人是亞洲。

葬禮上，幾個家長帶著被救起的孩子長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