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浩然
摘 要:從傅山、王鐸狂草藝術的用筆、結字、章法、墨法比較研究,來具體分析二者狂草藝術的共性和個性。在用筆上,傅山狂草多以肘運筆,筆鋒上下提按的動作少且幅度不大,形成了連綿纏繞的線條;王鐸狂草運筆時肘腕互用,腕部動作較多,而且行筆過程中轉折彎扭比較多,從而形成起伏跌宕感強烈的線條。在結字上,追求“奇”是二者的共性,但是傅山狂草結字以外拓圓渾為主,很少有棱角,顯得雍容大度莊重。王鐸的結字就相對內斂,方折體勢為多,而且左右欹側的幅度很大。在章法上,傅山狂草軸線擺動幅度略小于王鐸,但是打破了行間矩留白的創作勇氣和膽識。在墨法上,傅山受王鐸影響較大,相較于王鐸,傅山在墨法上的運用基本沒有刻意安排,一任自然。
關鍵詞:傅山;王鐸;狂草藝術;比較
中國書法具有濃厚的時代烙印,從商周到秦漢,從晉唐到宋元明清,基本上各個時代的特定文化環境都曾對當時的書法發展起到過一定的制約或推動作用。幾乎所有人都逃離不了時代對自己的影響,傅山、王鐸也不例外。
傅山、王鐸都生活在明末清初的動亂時代,在這種多元的時代文化環境下,傅山、王鐸表現出了他們極具個性的一面,這是時代環境使然,無法逾越,也正是這樣的時代環境造就了他們獨樹一幟的書風。用筆、結字、章法、墨法是書法的基本要素,狂草雖是比較豪放,以情動人的書體,但要具體研究二者的狂草藝術不免仍要從這幾點最基本的方面來說。
一、傅山、王鐸狂草藝術用筆比較
用筆作為書法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優劣是評判書家功力和作品質量的一個重要標準。從傅山、王鐸的用筆出發來比較兩者的異同,最直接也最本質。草書似乎是對用筆的一種解放,那流動的線條,真有一種蛟龍鬧海、金蛇狂舞的氣勢。[1]
姜夔在《續書譜》中所言:“余嘗歷觀古之名書,無不點畫振動,如見其揮運之時。” [2]可以見得,點畫中具有豐富的提按頓挫的變化,使觀者在欣賞書法作品時,書寫者用筆的情形歷歷在目。傅山的線條猶如人生的交響曲一樣跌宕起伏,是情感的外露與揮灑,強烈的墨色變化與漲墨、枯墨的對比運用,構成傅山的雄強、偉岸之美。通過這種連綿大草的形式,來表現自己的振作、亢奮、有意識地彰顯他的人格魅力。他的線條借助于空間的展開,猶盤結的蒼松,奔馳的猛獸,實現其生命的運動,流露著他對塵世的憤怒與抗爭。
啟功先生曾在詩中盛贊王鐸書法說,“王鐸筆力能扛鼎,五百年來無此君”。這是說明其用筆的力度剛勁。王鐸草書的用筆極其豐富,可說是八面出鋒,多用中鋒出筆,側鋒為次,筆力雄厚,層次豐富,其筆法在縱勢中常有橫筆崛出,能在圓轉回鋒中巧用折筆,收放自如,情緒跌宕,顯得外露而不張揚。仔細觀察其筆畫線條,使之與“屋漏痕”和“折釵股”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用筆上,王鐸草書既繼承了傳統,又有自己獨到的創新,是形成其書風的重要特征之一。
我們從二者的具體作品中來比較分析,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傅山的大字狂草書法多以肘運筆,起迄不經意,順鋒下拉,筆法外拓,圓多于方,筆鋒上下提按的動作少且幅度不大,形成了連綿纏繞的線條;王鐸大字草書運筆時肘腕互用,腕部動作較多,毛筆相對垂直于紙面,多用逆鋒,頂鋒動作,筆毫阻力較大,而且行筆過程中轉折彎扭比較多,從而形成起伏跌宕感強烈的線條。
二、傅山、王鐸狂草藝術結字比較
對于書家的書法風格的形成來說,最能體現其個性書法風格的重要因素便是結字。不同書家因為不同的取法、不同的審美和不同的修養,其結字必然會各不相同。因此,結字理所當然應該是因時、因人相異。對于流傳千古的大書法家來說,其結字定會獨樹一幟,有著明顯的個人風格。
傅山的連綿大草,除了使人有一種粗狂散亂,不可一世的感覺外,似有種種不可言狀的凄愴,那種狂怪、反常、悖理、野情還表現在字型的夸張變形上,改變字結構,使其支離,破壞平衡,打碎整齊。這對他的草書創作,由巧到拙的過渡起了重要作用,同時在視覺給人造成強烈的起落跌宕和振奮人心。淋漓的筆墨,把自己消融于“忘我”的境界中,與其說是揮動連綿不斷的線條,不如說是用連綿音符譜寫了他連綿的人生悲歌。傅山狂草結字追求內部空間的繁與密,以線的繁復纏繞分割空間來求取異于常規的效果,但是縱長開張的字勢并沒有讓人感覺閉塞感。通過圖1可以看出他的狂草結字氣勢磅礴,蒼勁渾厚而奔放,草法純正,造型生動準確而有天趣,在蒼勁中有秀潤,在飄逸中有沉著,巧中有拙,拙中見巧,尤其是氣貫通神之處,為當時所有大家所不及。
通過圖2可以看出,王書的結字風格體現為:險、蒼、雄、勁、力勝。這說明,王鐸行草書并沒有完全皈依二王的正統書法,無論是以二王的標準作為參照,還是與在他之前書名遠播的董其昌書法相對比,都不能將王鐸的書法風格簡單納入王羲之流派。
由圖1、圖2對比二者結字的異同。傅山狂草結字以外拓圓渾為主,追求奇、拙效果,而且有一種被擠壓感。在結體上,王鐸也有創造性發揮,結構上的疏密并置、正奇對比。可見,追求奇是二者的共性,但是傅山狂草結字以外拓圓渾為主,很少有棱角,顯得雍容大度莊重,這是他學習顏真卿的結果。王鐸的結字就相對內斂,方折體勢為多,而且左右欹側的幅度很大。
三、傅山、王鐸狂草藝術章法比較
章法是書法作品最關鍵的因素,一件成功的書法作品,不僅要求筆法精準、結字優美,更重要的是章法布局的完整和諧。章法是一個包容了多方面內容的統一體,它是結構、用筆、用墨、節奏的相互作用的結果。王僧虔《筆意贊》中曾云:“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3]由此可見,一幅書法作品最先打動人的往往是作品的章法。
明末著名思想家顧炎武很佩服傅山,說:“蕭然物外,自得天機,吾不如傅青主。”清初傅青主的書法是聞名書史的。我們從他的行草書作品能感受到一種如龍蛇滾動,“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氣勢。這氣勢正是其草書章法所產生的形式美帶給我們的。傅山草書以全局來看,似乎不在意一些細節上的過渡處理,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巧若拙,以任情恣肆、粗頭亂服的表現形式來彌補一些細節上的缺失。其線條的大開大合與夸張的纏繞,甚至讓人譏為“死蛇掛樹”。書法理論家陳振濂先生則評價說:“傅山的狂草重真性,強調氣勢,與明代大草書家如徐渭、王鐸等相接近,但在大氣上更勝之。”顯然,傅山并不是刻意要為后人留下一個精美的審美范式,而是著重于為后世的書法創作提供一種嶄新的理念,一種全新的書法審美思想,一種真正的書法藝術品格。傅山用草書作品詮釋了藝術品應該具有的本質特征,以及一件藝術作品該具備的靈魂,藝術家應該追求的審美目標。他入古不甚精深,并且受到當時主流書風的影響,他在具備書法書寫技術的同時,更把自身的主體意思看得高于一切。因此,他的草書以氣度見長,真情流露,純樸自然。
王鐸在其狂草結字體勢上 ,主要有兩點創新:一是結構上的疏密并置、正奇對比,字勢上欹側感很強,有人做過研究,他的行書作品當中的一些結字最大傾角是二十五度,而草書作品中結字的最大傾斜角度達到了六十五度,因此,他的草書作品的欹勢遠超過了以往時代的作品。二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個例:二重軸線連接。當我們的視覺順著作品軸線下行時,常會出現軸線忽然中斷在某一字上,可是當新的軸線在下一字中找到時,卻發現新軸線與這個字銜接完好,不過它利用的是另一條潛在的軸線。這“潛在的軸線”得以使斷裂的上下字軸線修復,不僅可以達到字與字之間聯系的頓挫、錯落的效果,又可以使軸線進行流暢過渡。
四、傅山、王鐸狂草藝術墨法比較
書法批評家梅墨生曾說過:“在用墨上,王鐸草書表現出對傳統用墨總結性繼承和出類拔萃的創造才華。成片的漲墨,大片的枯墨的強烈對比喻示了他雄奇、豪肆的個性。在某些作品中,淋漓流動的漲墨與只剩色調的渴墨,似乎也在喻示著他已把書法用墨對比發揮到了極致。”
“漲墨”是指墨溢出筆畫之外的現象。王鐸以潤筆或者摻水的墨對點畫有意進行滲暈;或使一字的線條達到互相合并的效果;或使筆觸與滲暈交叉產生豐富的層次,強烈的墨色變化,使筆墨顯現出一種別開生面的趣味,同時推動了后世對墨色技巧的探索研究與應用。“漲墨”又使局部的點線溶于一處,在整幅作品中形成塊面,這樣使得線條的節奏感凸顯得更加強烈,仿佛是音樂中的最強音,震撼人心。細細解讀,王鐸的“漲墨”也有虛靈透徹的一面,絕不是毫無生命力的墨的堆積。此法應是王鐸取法于畫,將繪畫的暈染技術引入書法的結果。王鐸草書中墨的濃、淡、干、濕、焦,在其草書中用得恰到好處,變化無窮,再結合用筆的疾、緩,其作品就具有了極強的運動感。就像一首激動人心的一首交響曲。王鐸的漲墨之法,拓展了傳統書法的用墨空間,提升了墨的情緒化表現,給予人們一種很強的視覺沖擊力。
五、結語
傅山和王鐸都以放曠的大草書名垂于世,但是傅山草書的放曠有別于王鐸,他們放曠的方式不一樣,程度不一樣,意義也不一樣。這種字中的放曠其實是人的精神的流露,是人的情感的放任。人借助于藝術表達自身主體精神,因此藝術作品是人情感表達的抽象外化,書法作品才引得觀賞者或靜或動或喜或悲。但書法又不是純粹情感的,它有作為表現主觀自我的一面,更有表現其自身形式規律的一面。從書法的本質規律看,它有自身特定的語言,是有規矩和法度的。情感與法度的關系,也就是主體與客體的關系。書法是書家的“意”的物化,可以不借具象來表現,而是在點、線、面的鋪陳中表現出來。技法與情感在書法藝術作品中是對立統一的,創作者若想作品點畫精到,合乎法度,中規中矩,那一定程度上會影響情感的自由表現,情感的表達離不開法度的支撐,同時法度也約束了情感的表達。作者若想使得自身情感得到充分、自由抒發,那可能法度上失之精微,情感的放達使技法的細膩之處難以顧及。但是,情感與法度對于書法藝術都是重要的,兩者缺一不可。放任情感和拘于法度都是不可取的,情感與法度必須高度契合。
參考文獻:
[1]鐘明善.鐘明善書學論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8.
[2]上海書畫出版社.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394.
[3]上海書畫出版社.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62.
作者單位:
安陽師范學院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