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園園
9月3日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人民的偉大勝利由戰士的巨大犧牲奠基。宿遷是革命老區,新四軍在此創建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是全國十九個主要根據地之一。數以萬計的宿遷子弟參軍打鬼子,許多人忠骨埋青山。自2015年起,我參與宿遷晚報的抗戰老兵尋訪小組,采訪了180位老兵,聽他們講述烽火歲月的英雄故事。
為國仇家恨,十四五歲上戰場
我們采訪的老兵,平均年齡89歲。70多年前,他們還是十四五歲的鄉村少年,大多不識字,甚至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但他們懂得,決不能做亡國奴。
1942年,葛聿品14歲,大哥葛聿祥、堂哥葛聿俊參加了彭雪楓師長的隊伍,葛聿品也要從軍。第一次報名因年紀小沒成功,他不甘心,經常給新四軍傳遞日軍據點的情報。第二年再報名,成功了。不久,他夜間行軍抬重機槍摔斷了腿,不能上陣打仗,改做地下聯絡員,負責泗洪、宿遷、新沂等根據地之間的聯絡工作。“為了送信,我慣常一夜來回跑幾十里地。日本兵封村,動不動上家里抓共產黨,我家因為出了當兵的,房子被燒了三次。”
敵后斗爭條件艱苦,組織上給葛聿品配了把土槍,他因此有了個綽號“土機槍”。葛聿品身上挎的彈夾是用高粱稈撐起來的,只有十來發子彈,不到關鍵時刻不舍得用。抗戰勝利前夕,葛聿品帶著游擊隊趕往新安鎮執行任務,在一片林地遭遇一隊日軍,鬼子機槍大炮火力全開,葛聿品身邊,戰友一個個倒下。“子彈打完了,刀也砍豁口了,我們才突圍。出去時幾十個人,一晚上就剩下十幾個,太慘了!”老人用雙手捂住了臉。
采訪中,老人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我家兄弟三人去打鬼子,只活我一人!”
也是在1943年,也是在15歲,韓兆金參加新四軍。
韓兆金幼時,父母在蘇州工作,他在宿遷老家讀私塾。1942年前后,日軍在蘇州、上海一帶狂轟濫炸,韓兆金的父母失業了,只得回老家,可日軍的鐵蹄已經踏上這片土地。一家人沒有任何經濟來源,搭個窩棚住,沒有吃食,“最后,把我的小妹妹賣了,換了兩斗糧食……”韓兆金老人痛哭失聲。
韓兆金有文化,頭腦活絡,上級安排他做偵察兵,以孩子的身份做掩護,往來各鄉鎮,搜集日軍據點的情報。
1943年下半年的一天,韓兆金拎著一籃花生,在一個叫“葉橋”的地方叫賣,忽然看到當地一個臭名昭著的漢奸。“這人平時不在家,組織上早就想抓他,一直沒機會,當時我就想這次絕對不能讓他跑了。”他立即向上級匯報,同時嚴密監視漢奸動向。韓兆金和另外兩名戰友在他家外埋伏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三天夜里,那漢奸出來上廁所,韓兆金和戰友悄無聲息地摸到他身后,沒費一槍一彈將他抓獲。
說起與日軍、漢奸周旋的故事,韓兆金時時提起戰友的名字,無限感慨:“我這些好戰友都犧牲了,我一次次死里逃生,替他們看到了今天的美好生活。”
郭孝云,原籍安徽,二十多歲離家打鬼子,之后參加解放戰爭。勝利后,他帶著軍功章回老家,父母都不在了。“我離家那天,父母揮著手,叮囑我早點回來,我不敢回頭……我真后悔當時沒多看一眼。”說到這里,老人嚎啕大哭。他的子女說,父親落戶宿遷以后再沒回過安徽,每到過年都會朝著家鄉的方向磕三個頭。
不識得家人,卻不會忘記抗戰
有人說,時間可以抹去一切。但老兵的抗戰記憶不會抹去,即使連家人都不認識了,也不會忘記民族的苦難和熱血的青春。
因為病痛,90歲的徐光彩記憶力衰退,常常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有時候連兒子都不認識,但他記得:“我叫徐光彩,1944年的兵!”
我們去時,徐光彩正坐在屋檐下,仰望著從檐上漏下的陽光,一聲不吭。“前幾年,他身體還不錯,哪知今年突然糊涂了,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徐光彩62歲的兒子徐乃會說。
這樣的老人還能給我們講述什么?
“您打過日本鬼子嗎?”當我第四次大聲重復這句話時,徐光彩的眼睛忽然轉動了一下,他大聲說:“我叫徐光彩,1944年的兵!”然后又陷入沉默。
“您在哪里打過仗?”“打仗怕不怕?”“打仗受過傷嗎?”我反復提問,果然,“打仗”這個詞幫他在混沌中找到了記憶的頭緒。
“我父親去世得早,娘幾個靠要飯活命,我去當兵有吃的。”1944年,徐光彩參加了新四軍,到山東一帶打日本兵。他是炮兵,當過班長,用的是“六〇炮”,老人做了一個炮彈上膛的動作。“在濟南那次打得最慘。那是6月里,小鬼子把我們困在一個山頭整整一個月,天天下雨,一個月沒吃過糧食,全靠吃山上的樹皮樹葉、野果子。”這一仗只有三成戰士突圍。
徐光彩后來的講述幾乎全是碎片:“每天都行軍,一夜要跑一百里地!”“我們武器不如人,要打游擊戰”“冬天太冷了,手腳都長凍瘡”……
當我們起身要離開時,他又大聲說:“我叫徐光彩,1944年的兵!”
…… ……
一生追求信仰,不害怕不后悔。老兵們出生入死,是奔著為民族爭自由、為人民謀幸福的信仰,這信仰是他們一生的追求,從未淡化。
抗戰老兵是中華民族的英雄。只有今天仍然崇敬英雄的民族,才是一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民族。我們千里奔波,采寫180位老兵,是希望一代代后人都能記住他們的故事,記住他們的臉!
責任編輯:汪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