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與茶

四川/謝 濤

古 軒/圖

茶是自然的、圣潔的；茶是優雅的、純粹的；茶是溫情的、清芬的。文人之于茶，猶茶之于水。茶文化反映的精神境界，常常通過詩詞來表達。我國茶史上，向來有“茶興于唐，盛于宋”之說。唐宋時期也正是中國文學史上“詩詞”的黃金時代。茶與文人結下一種特殊的親緣，飲茶、品茶、談茶成為一種風雅之舉，自然也蘊涵人生的旨趣。詩人們或借茶抒發胸臆，或以茶相互酬答，或獨啜孤芳自賞，或茶禪洗滌塵心，總是在一片芳馨中孕育出無數佳作，成為茶文化中的奇葩。

唐代竟陵人陸羽，被世人稱為“茶圣”，他撰寫了我國第一部談論茶的學術專著 《茶經》。而他的詩寫得極好！在他師父智積去世后，他寫的一首懷念詩，透露出他的心志，也代表了一大部分茶友無欲無為的心情：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入臺。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全詩沒有出現一個茶字，卻使人感到茶的高潔，茶的清雅，茶沒一點富貴的氣息，而從一絲絲的清香里，編織著陸羽澹泊的人生。陸羽的這種澹泊的生涯，給一些不屑在官場角逐，無意于市井競爭的士大夫們以極大興趣，開辟了另一種生活天地。

把茶大量移入詩中，使茶酒在詩中并駕齊驅的是白居易。白居易嗜茶，《唐才子傳》說他“茶鐺酒杓不相離”。他還喜歡邊品茶邊吟詩：“閑吟工部新來句，渴飲毗陵遠到茶”。尤其茶助詩思、詩興遄飛，令人擊節贊嘆。他的“或飲一甌茶，或吟兩句詩”的自適心境，同陸羽的澹泊都是異曲同工。茶的自適的功能，往往成為閑時的“好友”。“起嘗一碗茗，行讀一行書”；“夜茶一兩杓，秋吟三數聲”；“或飲茶一盞，或吟詩一章”……白居易的心境亦平展夷暢，此時將天地之甘露入腸，清心滌性，臻至物我兩忘之境。而白居易的《謝李六郎中寄新蜀茶》詩中，淋漓盡致地描繪了他收到新茶后，馬上煎湯逄煮的“饞勁”躍然紙面，正是對贈茶者最好的感謝。“不寄他人先寄我，應緣我是別茶人”，既贊許李六郎中對自己飲茶的關懷，也表白自己卻有鑒賞茶質優劣的本領。讀來親切，卻又風趣。

中國茶文化所顯示的情誼交流，正是通過佳茗和知友作為佳話。

蘇軾是一位嗜茶愛茶之人。他寫茶，也有“從來佳茗似佳人”的詩句，以茶與美人相比。“人間誰敢更爭妍，斗取紅窗粉面”，人間似乎沒有什么能比得上如此茶色茶花的，唯有佳人那美麗嫩白的面貌可與之媲美。在中國茶史上，將茶與美人相比，似乎也是從蘇軾開始的。由于長期的貶謫生活，他足跡遍及各地，也為他品嘗各地的名茶提供了機會。其中：“白云峰下兩旗新，膩綠長鮮谷雨春”是杭州所產的“白云茶”；“千金買斷顧渚春，似與越人降日注”是湖州產的“顧渚紫筍茶”；“一似佳人裙上月，月圓還缺缺還圓”是“月兔茶”；“浮石已士霜后水，焦坑閑試雨前茶”是“焦坑茶”。而蘇軾的《安國寺尋春》詩，“病眼不羞云母亂，鬢絲強理茶煙中”。年老多病，烹茶自慰，茶煙裊裊，大不如“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卻是較為傷感。蘇軾還寫過《記夢回文二首》，屬于茶詩中的回文詩。“酡顏玉碗捧纖纖，亂點余花吐碧衫。歌咽水云凝靜院，夢驚松雪落空巖”與“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紅焙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碾斗晴窗”。詩人浪漫，夢中也在飲茶，既有小團茶，又有美女相伴唱，這樣的意境，是詩也是歌，因而在夢里也激起了他的詩興。千百年來，茶文化的詩詞中，像蘇軾這樣的回文詩也僅此兩首。

陸游一生寫詩近萬首，內容涉及茶的就有近二百首。并且他還諳熟茶的烹飲之道，他總是以自己動手烹茶為樂事，一再在詩中自述：“歸來何事添幽致，小灶燈前自煮茶”，“山童亦睡熟，汲水自煎茗”，“名泉不負吾兒意，一掬丁坑手自煎”，“雪液清甘漲泉井，自攜茶灶就烹煎”。在《漁家傲·寄仲高》里，縷縷茶煙，還思念著親人：東望山陰何處是，往來一萬三千里。寫得家書空滿紙，流清淚，書回已是明年事。寄語紅橋橋下水，扁舟何日尋兄弟？行遍天涯真老矣。愁無寐，鬢絲幾縷茶煙里。手足情深，遠離家鄉親人，往往牽掛最深。陸游是最重情愫的，“行遍天涯真老矣”，他在外地，東望山陰，不覺感到年老矣。茶，在人們感傷的時候，不失為知己和伴侶。

“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曾以一幅墨竹圖而家喻戶曉，他是一個品茶好手，他善于把自己的詩情與茶意相融合。他說：“坐小閣山，烹龍鳳茶，燒夾煎香，令友人吹笛，作《落梅花》一弄，真是人間仙境也。”他的一首“不風不雨正清和，翠竹亭亭好節柯。最愛晚涼佳客至，一壺新茗泡松蘿”，得到了不知多少文人雅士的共鳴。

陸士修在《月夜啜茶聯句》中有“素瓷傳靜夜，芳氣清閑軒”的詩句，描繪了月夜飲茶的幽雅環境。杜牧的《題禪院》里，“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煙輕飏落花風”，這縷縷輕煙，不禁引起詩人的紛紛思緒，牽掛種種。劉禹錫的“詩情茶助爽”，司空圖的“茶爽添詩句”，薛能的“茶興留詩客，瓜情想戍人”等等，都是詩人的親自體驗，是吟出的心得。

涼涼的夜晚，我手捧一杯“青山綠水”，把中國茶史上的文人茶人默默地數著，讀著他們的茶詩。“茶熟香溫且自看”，茶的滋味，使整個書房溢滿氤氳。喝了一口茶，腦海中竟在此刻空了起來，只有那句“待得聲聞俱寂后，一甌春雪勝醍醐”，隱約在何處低聲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