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馬
翻拍自《東京女子圖鑒》的《北京女子圖鑒》,不出意外地,火了。
它成為一部現象級網劇,不是因為它拍得多好多精巧——相反,它缺陷明顯、槽點無數,它之所以會火是因為:這種關于青春、夢想、奮斗、遠方、大城市和小城市的現實主題,本就很容易擊中現代都市人那顆焦慮又躁動的心。尤其是,那些不愿意過“差不多生活”的姑娘們。
我們從他人的故事里看到的、尋找的,永遠是自己。
你是否也是或者曾經是一個不想過庸常生活的小城姑娘?
是否也是“為了更好的生活”,來到或者動過念頭想來到北上廣這樣的大城市?
來到大城市打拼的你,經歷了什么?是否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
留在小城市的里,現在是不是還依然揣著一顆向往遠方的“不甘心”?
今天,借著《北京女子圖鑒》這部劇,我們來一起聊聊這些話題。
1
為什么逃離小城市?
不想做一個差不多的工作、找一個差不多的人結婚、過一個差不多的生活,出生于四川小城的姑娘陳可,來到了北京,一個在她想象里“會發生奇跡的城市”。
對于不甘庸常的人來講,小城最大的局限,在于提供的選擇可能性太窄。
月薪兩千多的“鐵飯碗”意味著可預見的安穩工作,以及相配套的平凡物質生活;相親飯局里愛抖腿愛抽煙愛打麻將的男人,意味著可預見的無味又無聊的婚姻。
而這些,是小城生活中的常態。這些人,是小城里的大多數。陳可渴望的另一種生活,未必會在大城市里獲得,但,未知意味著可能性,而小城的某種局限卻是確定的、已知的。
在北京工作的王佳佳,帶回來的那個小城里買不到的“項鏈”,就是一個具象了的象征物,意味著只有在外面的大世界里才蘊藏著的“多樣性與可能性”。
大城市,在陳可的眼里就像一個四處埋了寶藏的神秘之境,而她的學歷、青春靚麗,以及一往無前的勇氣與勃勃野心,就是那張能領她尋到寶的藏寶圖,總能挖到自己那一勺吧。
完全可以理解。
有多少熱血青年不是因為大城市提供的那種豐富可能性,不是憑著自己對大城市的美好想象,就那么勇猛地殺過去了呢?
2
到了大城市,生活更好了嗎?
大城市對于陳可這樣有野心、有欲望的女孩意味著什么呢?
《北京女子圖鑒》給出的描繪是這樣的:首先是一份有機會獲得高薪的工作;而高得多的工資,就意味著更富的物質生活,比如,LV,比如香奈兒,比如DIOR的限量版,卡地亞的最新款,還有一千多元、穿著很舒服的內衣。還比如市中心的房子以及好車。曾經,LV包的照片就是她的電腦屏保和她最真切的奮斗目標與動力。
當然,大城市還意味著,更高的遇見高富帥老公的幾率。
小城市的匱乏,會限制人關于“更好生活”的想象力;而大城市,欲望是可以被投射、顯影到一個個具象了的“物質”之上的。
當然,追求到這些東西,不是那么容易。可是,在這部劇里,陳可至少在前十集,都還在孜孜以求著這樣的“理想式標配生活”。雖然她還不能完全夠得著。
所以我們會看到陳可的矛盾。一方面,她欣喜自得于自己在大城市里越來越高的薪水和職位,可以身著入時的、帶著一堆logo的衣服,拎著、戴著限量版(相當一部分來自其曾經交往過的富二代男友);另一方面,她又為自己不能獲得的,比如房子、比如更貴的45萬一只的愛馬仕包感到糾結、扎心。
欲望是人奮斗的動力,可也容易成為人的囚籠。
即便呆在大城市,可困在囚籠里的人生,是真得更好了嗎?
陳可嫌棄小城市的庸常是溫水煮青蛙式的囚籠,可到了大城市,不過是跌入了另一種囚籠,只是陳可不自知。那未實現的欲望,給了囚籠中的困獸注入了無盡生命力,制造了某種在奮力通向自由的幻象。
3
大城市的工作會更好嗎?
大城市的工作機會是更多,可是來找機會的人也更多。
小城市找工作靠關系,大城市找工作完全就靠簡歷嗎?陳可面試了一堆工作無果,第一份公司前臺的工作是想性侵她的男同學介紹的。第二份工作是見面兩次的吳總介紹的。第三份工作的得來,總算是靠著一點運氣和眼緣。
如果說小城市的提拔與晉升主要靠關系,那么大城市就完全幸免于此?關系戶、辦公室政治、拉幫結派、勾心斗角、職場潛規則,似乎一個也不少。不管《北鑒》里對這些現象得描畫否真實、到位,但它們都在那兒。現實中,也的確廣泛存在。
其實,不論大城市、小城市,有人的地方都有江湖。所以,更準確地說法是,大城市里,工作機會更多,競爭相對更充分,在職業上升的通道中,除了關系,還為公平競爭留下了更多的空間。無背景、有能力的人,有更多的機會靠實力勝出。
假想大城市就意味著完全的公平與效率,不是天真,是幼稚。
但假想小城市里就完全沒公平,不看效率與業績,是另一種幼稚和狹隘。
4
大城市的婚戀會更好嗎?
小城市的愛情,更多是二十出頭就奔向結婚的塵埃落定。
小城市的婚姻,更多是男女家庭雙方關于彩禮和嫁妝之間的討價還價,是關于份子錢歸屬問題的唇槍舌戰,一如陳可的高中女同學所經歷的。
那大城市的愛情與婚姻呢?它既可能是富二代于揚口中的“談戀愛與婚姻本來就不是一回事兒”;也可能是外地人張超心里盤算的家庭責任分工、“學區房”和未來沉重的家庭支出負擔;還可能是黃越彬這種不著四六的文藝男青年騙吃騙喝騙用……各有各的不易。
小城市里的婚戀,再吵鬧再計算再俗氣,彼此到底都有知根知底的安全感和底氣。
大城市里,陳可看似遇上了一個夢寐以求的高富帥,可睡了很多次,陪了很多次應酬,卻心里依然沒底這個不愿公開關系的男朋友到底愛不愛自己,有多愛,有沒有認真地謀劃過兩個人的未來。
而過于謀劃兩人未來,一毛錢要掰成幾瓣花的張超,卻又不能匹配得上陳可的野心和欲望。
現實的難題,的確在大城市的青年男女中要尖銳突出得多。它不是小城市里兩家父母各出點錢就能解決的一套婚房。
5
到底什么是更好的生活?
《北鑒》里,陳可說了不只此一次,要追求更好的生活,也問了不止一次,什么才是更好的生活?
當初,她就是為了這個“更好的生活”,才從小城市奔赴到了大北京。
離開小城市時,她除了她媽和她說的那句“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之外,并沒有現成的答案可以帶上,她有的,只是對這個答案的懵懂想象——也正是因為不知道答案,憑著一個對未來的幻想,才能給她如此巨大的“遷徙動力”。
到了大北京,陳可的答案具像化了許多,只是她并不快樂,焦慮年齡,焦慮無房無車無男友。不快樂的、焦慮的生活,能叫更好的生活,或者好的生活嗎?
但《北鑒》這部劇可能是沒打算真正嚴肅地去探討,什么樣的生活才是現代中國女性該向往的理想生活。
《北鑒》高度合理化女主角對物質的極度渴望與虛榮心,更好的生活被定義成了“高薪工作、獲得高薪工作的能力、高薪工作可以購買到的奢侈品與房和車、優質的男朋友/老公”,而陳可的痛苦,不在于目標本身,而在于目標的無法實現。
這部劇賦予了女主角“主角光環”,讓這一切都看上去那么地正當化、合理化。
但按照我的眼光看,這樣過于單一扁平的人生追求卻是狹隘的,窄格局的。打著“北京女子圖鑒”為旗號的這個電視劇,塑造的女性角色整體都不夠精神性,幾乎個個都是物質性導向性的女人。
我們當然可以說,這種描摹是有廣泛現實基礎的,甚至,它不就是中國現行發展階段的一個縮影嗎?整個社會不是都在瘋狂追求物質的進程中嗎?“功名利祿”就是我們當下社會的一個硬通貨啊。活在塵世中,我們自己誰又沒有點物質欲望呢?
是的。的確。
只是,這些,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也不代表全部啊。我在寫這篇文章之前,向我們的讀者做了個小調查,從大家積極的反饋看,很多人的第一重心,都并沒有落在金錢與物質上,當然,追求財務自由和時間自由是我們很多人的目標,可除此之外,很多人都更提到了自我成長、精神的自由與獨立,能做喜歡的事兒,能創造價值。
而這部叫“女子圖鑒”的劇,很遺憾地,選擇性屏蔽了另外一些有著更豐茂內核的樣本。
比如,我在北京奮斗的大學同學,她就顯然不是《北鑒》中的任何一個女子可以代表的。
我大學同學鮑芳所謂北漂/北奔近二十年了,曾是《時尚芭莎》的專題總監,現在是中信出版社少兒出版的主編。我問她為什么選擇北京,她說:我喜歡北京,因為這里幾乎重塑了我的自我,或者說,我理想中的那個自我——勤奮好學有追求,有志同道合的人。
我在其它城市很難遇到這樣的場,這么容易就碰到那么多我的同類。我們都還像青春期的小孩一樣,對未來充滿理想,對所干的事兒充滿干勁,像戀愛一樣在工作。
雖然我并不認為她描述的那種青春氣質的人群,在中國非得在北京才更容易碰到,但我喜歡她形容的那個“理想自我”——勤奮好學有追求,對未來充滿理想,像戀愛一樣在工作。
能實現理想自我的生活,就是好的生活。
雖然,我也知道,像我同學這樣理想主義氣質濃郁的人,仍是人群中的少數。
6
更好的生活在何處?
理想生活的實現,與在哪個城市有關嗎?
我的很多位讀者都說:有關。
主要體現在資源和環境的差異。“大城市的資源會決定你實現理想的路徑,而環境則會影響自己的心態。” 和子瑩類似看法的,不在少數。
比如關于資源說,一位在安徽小城市工作的讀者就說,她的專業在當地發展還不好,目前很不受重視。
的確,在大城市,確實更容易做上以及做好自己喜歡的工作。好像我同學鮑芳在做的出版,那北京就是全國的資源中心,其它城市的確難以比擬。因為這些,她甘愿忍受北京的霧霾 、高房價、極不便利的生活。
但如果你工作的目的只是為了一份高薪,能買得起LV, 其實很多二線城市還更容易實現這個目標,因為房價沒那么高,生活壓力沒那么大,可自由支配的收入比例也更高。(所以,當《北鑒》將留在北京奮斗和買一只LV劃上等號時,其實是有認知偏差,也極其狹隘的,社情調查不足。)
關于說環境影響心態,如我同學鮑芳所言,北京更容易找到志同道合者;有一位來自小城市的讀者也說,最近加入了一個付費成長社群,里面大部分人都來自北上廣,似乎越是小城市的人大家都越傾向于安逸,越是大城市的,越在不斷追求進步和成長。
其實,除了現階段資源上的差異,這些說的主要還是一個概率。但人是可以選擇活在概率之外的。
活在概率之內的人,在小城市里,會變成人群中的大多數,到了大城市,也一樣會變成人群中的大多數。
比如,為了人脈、機會,在小城市里不情不愿地去陪局長吃飯,和在北京的飯局上忍受“珠海是海南省”的無知與謊言,本質其實沒那么大差異。
在小城市里,打麻將是消遣,不求上進,那么《北鑒》描繪的大城市里為了所謂結實人脈、生意應酬,就去通宵蹦迪、天天泡KTV喝酒、唱歌,那就是更高級的生活嗎?
很多時候,我們不過是從一個俗套進入另一個俗套。
最后,大家一樣活在集體性的焦慮與欲望的不能實現中,總覺得,更好的生活,永遠都不在當下,在遠方。
奮斗在大城市里花800塊去買假名牌包,無限向往LV和GUCCI的王佳佳,與小城市里羨慕北京有款式更新的漂亮項鏈的女同學,其實是一樣的。
哪里都有哪里的好,哪里也都有哪里的俗套。如果陳可到了北京,更多是和閨蜜、朋友、同事們之間在攀比logo和限量款,這樣的大城市人生,恐怕也并不怎樣高級。盡管,它的確是普遍存在的現象。
人如果沒有保持跳脫出俗套的思考力和執行力,在哪里都會遇到隱形的焦慮囚籠。有時候,自知;有時候不自知。
而心自由了,在哪里做什么其實都一樣,對什么樣的生活都會充滿熱情。
不是只有大城市里看著光鮮亮麗的生活才值得一過。
在毛姆的小說《刀鋒》中,主人公拋棄了上流社會的生活和美麗的未婚妻去流浪,在印度修成正果,最后卻到紐約當了一名出租車司機。
更大的世界,其實不是關于空間的,而是關于時間的。而衡量時間長度的,是我們在單位時間里內心體驗的那種豐富性與飽滿程度。
更大的世界,其實一直都在我們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