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真的為實嗎

徐賁

故意設計和運用誤導性的理解框架來控制他人的想法，這是常見的欺騙手段

朋友圈里有一個“98歲的老太太能爬樹”的視頻，只見一位精瘦的女子相當敏捷地爬上了一棵中等大小的樹。用視頻而不是文字來報道或講述這件“奇事”，自然是訴諸“眼見為實”。

但是，我們的眼睛究竟看見了什么呢？

我們看見了一位年紀不輕、像老太太那樣梳著發髻的白發婦女爬一棵樹。但我們看到“98歲”了嗎？沒有。98歲的老太太爬樹，當然不是絕對沒有可能，但可能性不等于確定性。在沒有證實之前，任何可疑的新聞都只能當作八卦來對待，不能當真。

網絡時代的信息可以便利地通過圖像來傳播，但也因為這種便利，尤其是因為圖像“眼見為實”的幻覺，虛假信息有了更方便的欺騙手段。真的和假的混合在一起，就成了一段像真話的假話。“半真話”中讓你看到的那一部分也許是真的，但沒讓你看到的或不讓你看到的那一部分，才是真正重要的內容。

在運用圖片或視覺印象傳播的信息里，圖片起到的是一個認知框架（cognitiveframe）的作用。它先設置了理解框架：眼見為實。不需要用假造的圖片或照片，光這個框架就可以讓你上當受騙了。

故意設計和運用誤導性的理解框架，來控制他人的想法，這是常見的欺騙手段。心理學家理查德.魏斯曼在《欺騙和自我欺騙：探究心靈法術》一書里分析了施行心靈法術的“靈媒”（mediums）為什么能成功欺騙的原理——他稱之為“計謀”（sWatagcms）。他指出，行騙的“計謀”不同于“手法”（tactics）。心靈法術的欺騙手法干變萬化、數不勝數，但“計謀”（欺騙原則）卻只是有限的幾條，其中一條就是設置“誤導框架”（mis@aming）。

西方的“靈媒”人士自稱能用超自然能力（超能力）幫人排憂解難。它所運用的許多手法其實都是魔術戲法。關鍵在于，它先設置了一個誤導的框架：超能力，利用的就是你對這個理解框架的信任和不疑。

超能力又稱特異功能，是指心靈感應、透視、預知、意念力、特殊體質等超自然能力。在美國，以靈媒為生并不違法。靈媒用這種職業能力替人解決愛情、人生、金錢等疑難問題，當然是可以收費的。但是，若是有證據證明靈媒是利用這種能力來斂財或行騙，則會被視為不道德，甚至被認為是違法的“精神詐騙”。

許多人喜愛魔術，雖然知道那是“耍把戲”，但視覺是真實的。也就是說，盡管認知告訴你那是假的，但眼睛的知覺卻告訴你那是真的。“眼見為實”與“眼見不實”之間的張力讓你有了強烈的好奇，感受到智力上的刺激和興奮。可是，“心靈法術”卻不同，它要你在認知上把眼睛所見到的假象直接當作是真的，只有這樣，偽裝超能力才能達到詐騙和斂財的目的。

英國人類學家埃里克.丁維爾在《魔術與靈媒》一文中寫道：“人們用來看待魔術和靈媒的想法框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看魔術是一種純粹的娛樂，也可能是好奇‘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咨詢靈媒則是抱有這樣的想法：靈媒與另一個世界的溝通確實是可能的。”不同的理解和會意框架會影響人們如何看待“奇異景象”。

例如，觀看者可以看到的“奇異景象”為偽心靈術設下的騙局，也可能將之看作真實的心靈感應。這樣的話，他就會認為自己眼見的現象真的就是超能力的所為。

設計和編造框架是欺騙的一個重要手段，是否能夠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于欺騙對象有多少判別的能力。如果他們能予以識別并做出正確判斷，那自然也就多了一件對抗和挫敗欺騙的武器。

英國哲學家羅素說過：“人是輕信的動物，必須得相信一些什么。在沒有好的理由的時候，便滿足于糟糕的理由。”我們不能改變人性，但我們至少可以用理性的武器來辨別，什么才是值得相信和可以相信的理由和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