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業(yè)
《我不是藥神》在票房火爆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不少輿論非議,其中對人物原型進行的身份改編,以及將批判矛頭“單純地”指向原研藥背后的藥商是爭議較大的兩個焦點。當然,這兩項均非《我不是藥神》獨享的“特殊關照”。
第一個爭議焦點在2014年《親愛的》上映后就曾出現過,影片中對主人公為尋孩子“陪睡”的虛構處理引來了非議,人物原型一度欲起訴片方。簡單地說,如果電影、小說等文藝創(chuàng)作在基于真實人物或真實事件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因為忌憚被“對號入座”而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越真實“雷池”半步,那就或令藝術創(chuàng)作遠離真實生活,或令編劇們創(chuàng)作力枯竭,或令故事陷入與生活同樣的寡淡。這在某種程度上與電影在改編原著時常常遭遇原著黨的非議有著相似的原理基礎——當面對故事片的創(chuàng)作時,因為媒介的變化以及隨之而來的受眾經驗的變化,“故事”就必須進行與新聞報道、文學小說的閱聽習慣、審美經驗迥然的適應性處理,這是難題,也是必然。
第二個爭議焦點可以歸結為藝術創(chuàng)作是否也必須像新聞媒體的調查報道、公安的刑事偵查檔案、司法的裁判文書、科研的學術論文那樣嚴謹精確、客觀全面呢?不妨先看看與《我不是藥神》在題材上有些相似的《達拉斯買家俱樂部》(2013),該片在“反派”的選擇上與《我不是藥神》相似,《達拉斯買家俱樂部》“針對”的是藥物AZT(一種抗艾滋藥物)以及FDA(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該片同樣引發(fā)了一些媒體的批評,比如《華盛頓郵報》就曾刊載《<達拉斯買家俱樂部>錯在了哪兒》,文章以科學證據證明了AZT自投入臨床應用以來對延緩艾滋病人死亡的顯著積極效果,類似的科學、客觀地為AZT、FDA正名的批評聲音似乎讓電影失去了光芒。
作為電影,作為一種藝術審美,《達拉斯買家俱樂部》無可爭議是一部佳作,是2013年好萊塢電影的佼佼者,該片獲得了2014年第86屆奧斯卡的最佳男主角獎、最佳男配角獎,提名獎包括最佳影片獎、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獎。那么,該片或者《我不是藥神》的“有失偏頗”錯了嗎?奧斯卡·王爾德有句對藝術的精辟斷言——偉大的藝術家所看到的,從來都不是世界的本來面目。一旦他看透了,他就不再是藝術家。
電影是一種有別于新聞報道、學術論文的媒介,藝術是其生命力所在,電影所追求的真實并不是復刻、還原,即便是紀錄電影,因為創(chuàng)作者的視角甚至是偏見,都會給影像所傳達的意義帶來不嚴謹、不客觀、不全面。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尹鴻前幾日在其朋友圈對此亦有評論,“《我不是藥神》是一部電影,而不是一篇社會問題調查報告,電影主要是通過社會問題表現人性和良心的發(fā)現、發(fā)揚,給人以向上向善的情感力量。至于真正的對手是誰,不是電影的核心訴求……”
不是每個受眾都能接受和閱讀全面的媒介信息,在立足于不同媒介屬性生產內容的時候,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分眾傳播,分眾就必須以不同的形式去組織內容,自然難免出現“偏頗”。但一個充分、自由的輿論場能夠互補不同媒介的“缺陷”,從而讓新聞報道、學術論文這些追求冷靜客觀、真實全面的媒介得以彌補電影、小說等藝術媒介的“不足”,而后者的情感召喚、審美召喚又能在前者之外給予觀眾、給予社會前行的力量,潤澤人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