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被時間改變過的深刻印記嗎

主持人

時間這把雕刀是能改變人的，但人能對這種雕刻留下深刻印記。沒有不凡的經歷，沒有切膚的感受，是不可能完成的。問的是印記，答的是時間，是故事，是生活百態，是普通人真實的人生。

【被采訪者言論不代表本刊主持人觀點】

兒子定格在18歲

施女士 33歲 設計師

【訴說】依凡（化名）是我在老家讀高中時的英語老師。我是從一個不起眼的縣城走出來的，那里地方雖小，卻有全省數一數二的高中，學苗、升學率都排進重點中學的前5名。所以，能在這樣的學校任職，還是很牛氣的。

依凡老師課教的好，但名聲不佳。她的“風流”盡人皆知，包括我們這些已經進入青春期的學生。老師們可以在辦公室、操場和走廊，肆無忌憚地講她的風流軼事，光我聽到的，就有四五個版本。“她這么亂，老公也不管管。”大家八卦完，都會來上這么一句。“她老公跟她一樣，也是個不消停的主。兩人相互背叛，各玩各的，倒也相安無事、自得其樂。”這是最后的總結語。

我的同桌跟我說，有一次，有個學生在晚自習時去找依凡老師，想請教問題，卻看到老師抱著一個不是自己老公的男人親熱，這個學生趕緊避開，但轉身就把這一幕告訴了其他同學。同桌說這些時，神秘兮兮地補充道：“千萬別跟別人講，注意保密。”我心想，保個屁密，老師那點兒破事，都傳到外校了。這個版本太淡，廣為流傳的內容里，她跟很多人有染，從同事到學生家長。

最有意思的是裙子版本。依凡老師愛穿裙子，某天上午，她穿了一條有黑色蕾絲邊的長裙，戴著個寬大的沒有鏡片的大眼鏡框，捧著教科書一扭一扭地往前走。下午，長裙變成了紫色的筒裙，把臀部勒得緊緊的，依舊一扭一扭地走。于是，依凡老師每天要換兩套裙子的說法火速流傳，最后演繹成辦公室里一則不堪入耳的黃段子。

家長們的嘴就更沒把門的了，他們也有一個經典橋段。有一次，依凡老師和老公經過一家酒店門口，看到一對夫妻在吵架，依凡老公突然說：“你看他們又吵了，是不是又因為你。”語氣中并無太多的怒氣。原來，吵架夫妻中的男人與依凡老師曖昧過，兩人曾當著依凡老公的面為這事大打出手。有這樣的重口味作鋪墊，酒店一幕就是小菜一碟了。

高考時我得了高分，去了南方名校。父母隨即遷走，姥姥兩年后離世，家鄉小縣從此成故鄉。再踏上這塊土地時，已是15年的時光飛逝。老同學們因我的到來而聚會，負責張羅的同學問我想見哪位老師，我脫口說“依凡老師”。他頓了一下，然后說：“她病休在家，好幾年沒上班了。”我忙問啥病，他答“腦血栓”。這一問一答像沖開堤壩的洪水，關于依凡老師的事情滔滔不絕了。

原來，在我大學畢業那年，依凡老師剛過完18歲生日的兒子，溺水身亡了。據說，這孩子一直覺得父母不怎么愛他，他活在缺愛和父母緋聞的陰影里，是個不快樂的男孩。有人甚至說，他溺水是自殺。這場災難把依凡老師和她的老公徹底擊倒，也深刻地改變了他們的生活。兩人在自責中協議離婚，老公去了省城，依凡老師進入恍惚狀態。一次下班竟然找不到家，一口氣走了3個多小時，離家越來越遠。天黑后，是她母親發現不對報警，她在23點才被警察找到。

聚會那天依凡老師來了。那個一天換兩套裙子、風姿綽約的英語老師，已經變成一個體態臃腫、目光遲滯的老婦人，可她才52歲呀！她好像記得我，但嘮起來又很游離。后來同學們說，她的現狀不樂觀，甚至有些悲慘。無兒無夫，身邊只有一個已經70多歲的母親。白發人照顧黑發人，這樣的生活、這樣的變化，怎能不讓人動容、不唏噓慨嘆呀！

我的家史我的財富

小許 25歲 在讀研究生

【訴說】我爺爺在農村出生，年輕時特別帥，土帥土帥那種。奶奶不止一次講家史，說爺爺愛國心切，加入了中國人民志愿軍，到了朝鮮戰場，真刀真槍搏殺過。子彈劃過他的帥臉，撿了條命，雖沒破相，但留下一道很深的疤。回國后，他被分配到衛生局做黨務工作，直到離休。

爺爺完成了由農民到城里干部的身份轉變，但人已近30歲。在1950年代，這個年齡未婚是很奇怪的事。爺爺的媽媽在鄉下張羅相親，鄰村一個叫根秀的女子跟爺爺見了面，此女子就是我奶奶。兩人兒孫滿堂后，一次一起憶當年。爺爺說第一眼的根秀個子太矮，長的太一般。奶奶急眼了，“你不是說我好看，大眼睛會說話嗎？”說完，氣得把包好的一蓋簾餃子，猛地掀到地上。

在他倆的婚姻中，奶奶受益更多。她因嫁給城里干部而離開窮鄉下，進城當了全職媽媽。爺爺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農場勞動，別的右派家屬哭天抹淚，奶奶則說：“沒啥，反正我們都是農民，在城里混了幾年再回去，一輩子繼續種地嘛。”

爺爺走后，奶奶變得異常節儉。養了5只雞，下的每枚蛋都不舍得吃，攢到一定數就換全國糧票，再拿這種稀缺的特票買緊俏食品，千里迢迢送到右派農場，回時再背上一堆臟衣服。那時住的是大雜院，家家平房，沒上下水，唯一的自來水籠頭在院中央。大冬天的，水拔涼拔涼的，奶奶把大洗衣盆往那兒一放，接滿水就吭吭地搓洗。出出進進的人看見了，都說奶奶瘋了，這么干活要作病的。成年后，父親每看鞏俐演的電影，菊豆、秋菊之類的女人，愛的堅定，咬著牙對自己狠，死倔死倔的，就想到奶奶，說自己的母親比這些女人更有活力，也更漂亮。

改革開放后，爺爺獲得平反重返衛生局。一切都重新向好，我家卻出了個幾乎滅頂的大災。我小叔在幫我家搬新家時，從樓梯上摔下來，當場昏迷。新婚不久的小嬸哭天搶地，跟奶奶一起跪求醫生要人，植物人也行。死神放了小叔的手，但真的把一個植物人留給了我家。

爺爺奶奶一夜白頭，尤其是奶奶，直接入住小叔家，從此跟兒媳一起，開始了長達17年的守護和照料。小嬸是個工農兵大學生，畢業后分配到省報當記者，也是一個意志堅定的女人。工作上十分出色，業余時間全都給了丈夫。跟婆婆一起四處求醫，把丈夫當嬰兒般呵護照料。直到17年后丈夫去世，她從沒想過放棄、再嫁。

我是2011年考上的大學，在北京就讀，跟爺爺奶奶有了第一次離別。春節回來時，發現他倆的變化都特別大，尤其是爺爺，癡呆得厲害。每天坐在窗邊那個專門為他準備的椅子上，眼睛死盯著窗外，像在等什么。從上午坐到飯點，吃完再坐著，不一會兒在椅子上睡著，醒來繼續坐一下午，然后又該吃飯了。

奶奶的情況好一些，能走路能做事，只是大眼睛沒神了，也不像過去那么愛講話。見到我突然說聲“兒呀”，然后發現不對，轉身抹把眼淚，像小女生一樣撲到我懷里。我知道這是她的本能，本能地想起死去的老兒子，本能地依靠起我這個長孫。

爺爺奶奶分別于2015年和今年離世。我那能干的、不幸的嬸子也退休了。她早就成了我家的人，一直單身，在爺爺奶奶身邊，由兒媳變成女兒。爺爺奶奶、我爸我媽從沒停止過對我的叮囑：“你嬸沒兒沒女，老了你要養她、管她。”

爺爺奶奶一生育有3個兒子，老大是我爸，老二我叔一家在珠海，老叔已經去世。時間能改變所有的人，但像我家幾位長輩這樣的故事，還是小概率的事情。我的家史是我的痛，也是我的財富。它深刻地影響到了我的三觀和婚戀觀。我的女友就是我想要結婚的對象，她小小的個子，大大的眼睛，很漂亮很能干還很倔犟，像極了我奶奶。

我要讓他后悔

原女士 54歲 銀行員工

【訴說】改變是需要時間的，尤其是促使改變的東西，也就是“深刻印記”，專屬性是很強的。對他人是一樁小事，但對自己卻是刻骨銘心、影響一生的大事件。20多年前，我和阿玨一度非常親密。她是我的高中同學，工作后又在同一幢大樓里上班。她是名牌大學計算機專業的碩士畢業生，在某銀行科技處工作。收入不菲，福利格外好，男友都沒有，也能分到房子。那套90多平方米的兩室一廳羨煞旁人，亮點是那個封閉好的帶拐彎的陽面大陽臺，我戲稱是“比我整個家都要好、都要大”。

阿玨是個愛幫助他人的人，家里家外口碑很高。但是，她有一硬傷，那就是外表，牙齒不是一般的糟，身體不是一般的瘦，簡直到了木乃伊的地步。親友們沒少為她張羅相親，但大多是男方乘興而來，敗興而去，眼瞅30歲還待字閨中。情急之下，我決定把大學同學的哥哥，一個有短暫婚史的企業會計介紹給她。

大學同學也認識阿玨，非常希望阿玨能成為她的嫂子。兩人見面后感覺還行，都同意處處。不咸不淡地接觸了兩個多月，關系突然提速，頻繁約會，登門互訪，連雙方長輩都見了。這樣的節奏持續了一個夏天，就在大家覺得好事將近時，卻傳來分手的消息。

那天，我和阿玨在公園里小坐，她神情黯淡地說：“他（指男友）根本沒誠心處，圖的是錢。”錢？阿玨經濟情況是不錯，但尚不是富婆，值得讓一個大男人屈就嗎？但事實擺在那兒，而且很難看、很難看。

當時中國股市剛起步，購買幾個原始股票需要認購證。我見過那證，非常簡陋的小本子，好像淡綠色的。10元一個，在體制內單位限量發行。因為稀缺，所以珍貴，被黃牛收購、倒賣，最高時，一個證值1000元。男友不愧是搞財務的，他聞風而動，成了炒證高手。為了討好他，阿玨在銀行動用所有資源，一共搞到20個認購證，讓男友凈賺了近兩萬元。

躁動的夏天一過，秋風乍起，人們的心情涼快下來，認購證盛極而衰，迅速變成一片廢紙。阿玨再無利用價值，像證的命運一樣，從這場所謂的戀愛里出局。我勸她莫傷心，事實也如此，僅僅淺層面交往了幾個月的感情，丟就丟了唄，怎么講也不算深度傷害。再說，不就一個損失點兒買證錢、一個賺到點兒賣證錢嗎？事情落到錢這個點上，就簡單了。“不簡單，絕對不能這么簡單。我要好好生活，活出高度，讓他后悔。”這話雖然帶著哭腔，但滿是阿玨的傷心和決心。

阿玨確實這么做了，花重金整了牙齒，一口烤瓷冠白亮白亮的，讓整個臉精致起來。工作上后勁十足，不出5年就成了骨干，收入更高，福利更好，還跟著領導滿世界考察。我在1995年去了寧波，開始時常聯系，后來跟她漸行漸遠。2014年因群重逢，這時的她已是某商業銀行的高管，早已結婚生子，發胖的身材一改木乃伊的枯槁，加之高檔服裝的推助，顯得又豐腴又苗條。

在她家我們相見歡，談到前男友時，她頗為激動地說：“甩我不到一個月，他就跟本系統的一個出納員處上了。這個女的啥也不是，就是漂亮。他們很快就結了婚，但過的不好。2003年雙雙下崗，2005年他還找過我，讓我幫忙找事做。我沒理他，憑什么？他可真好意思，難道還想像當年那樣利用我嗎？”

我感覺已經成為成功人士的阿玨，還是沒有放下那段經歷。好在生活待她不薄，被利用的深刻印記改變了她，但是正向的，讓她活成自己希望的樣子，真心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