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駱澤干過很多壞事:砸辦公室的玻璃,給同學的自行車放氣,從樓上往下潑臟水……但他覺得,這些都不如下面這件有意思。
駱澤在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信。
在這個信息技術發達的時代,QQ、微信已經成為大多數人的主要通信手段,但仍然有不少人崇尚“復古”。這封寄給“天馬小學六(1)班41號”的信,很有上個世紀“交筆友”的感覺。
駱澤就是那位“41號”。他拆開信,信紙有著花瓣底色,還微微泛出清香。字跡娟秀,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張,看得駱澤很不耐煩。
一句話概括:落星小學六(1)班41號的夏紗想與駱澤交筆友。根據信里提供的信息,這位夏紗品學兼優,她甚至在信末祝駱澤天天向上呢。“討厭的家伙。”駱澤想。
然后他就冒出了惡作劇的念頭:把朱盾介紹給夏紗。
朱盾是駱澤的同班同學,也是唯一一個成績排在駱澤之后的人。駱澤認為自己是壞小子,而朱盾是個傻小子——他不用功,又不像駱澤那么會玩,整天不是打盹就是發呆……還有比他更傻的嗎?
想到夏紗將跟這樣的家伙成為筆友,駱澤滿心都是“看戲”的興奮勁兒。
“有人要跟我交筆友?”朱盾接過駱澤遞的信,滿臉的不可思議。
“當然。”駱澤說,“還是個很出色的女孩子呢。”
“可我不是41號啊。”
“是的,本來信是寫給我的。但你沒看到信的結尾怎么寫的嗎?‘如果你沒時間與我通信,可以介紹你的朋友給我嗎?我期待著。喏,她自己說的。要不要回信,你自己考慮。”
駱澤說完就走了,但他悄悄觀察著朱盾。他看見朱盾將那封信反復讀了幾遍,終于拿出一張作業紙寫了起來,寫完兩張又撕了,跑去小賣部買了一套漂亮的信紙……
駱澤把朱盾撕掉的作業紙拼起來,只見上面寫著:你好,我叫朱盾。我不是41號,我是32號,很高興認識你……
駱澤看得憋不住想笑。朱盾的字實在太丑了。錯別字與不通順的地方也不少,更別提那些醒目的涂改了……
駱澤估計夏紗不會回信,可是結果夏紗不但回了,還回了好幾封。總之,她與朱盾正兒八經地交起了筆友。
班上同學的信是由生活委員統一去拿的,而每個星期四是朱盾收信的日子,那時,一向陰沉的他就會容光煥發。
說朱盾陰沉,并不是駱澤的偏見,而是全班同學的看法。朱盾不像駱澤那樣有一群鐵哥們兒,他一直都處于被遺忘的角落——而現在,那個角落變得明媚起來。
這天下午,駱澤看到朱盾拿著一封寫好的信走到傳達室,交給張大爺。張大爺負責統一收齊同學們的信件再交給郵遞員。朱盾離開傳達室不久,駱澤就跑了進去。
“真是傻瓜,郵票都能貼錯。”駱澤一邊裝模作樣地嘀咕,一邊很自然地拿起朱盾放在桌上的信,“大爺,我同學的這封信沒貼夠郵票,讓我幫他拿回去。我拿走了。”
“好。”張大爺眼皮也沒抬。
駱澤輕而易舉地拿到了信,立刻找了個地方將它拆開。
他有些驚訝:這封信與他偷看過的“初稿”有很大的區別。
字跡仍然談不上好看,但看得出來是一筆一畫耐心寫出來的。文字上的粗糙與涂抹現象也少多了,顯然,這是一封用心完成的信。
朱盾在信里對夏紗的上封信作了回應,主要是關于體育鍛煉方面的。看來夏紗是一個熱愛運動的女生。朱盾還談了自己的生活,讓駱澤總算明白了為什么夏紗愿意跟他通信——
這家伙,居然在信里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好學生了!他大言不慚地對夏紗說:“上次考試我是全班第七,希望這次還能提高……”
駱澤正鄙夷地欣賞著,信忽然被搶去,一看竟是朱盾。朱盾漲紅了臉,駱澤卻沒有半分“東窗事發”的不安,反而報以一臉嘲笑。朱盾心虛地拿著信就走。
“可笑的騙子!你就繼續騙吧!”駱澤喊著,“騙子!”
朱盾與夏紗成為筆友3個月后,通信中斷了。
是夏紗單方面中斷的。朱盾沒有在星期四收到她的信,連續3個星期四沒收到信后,朱盾幾乎是失魂落魄了。
駱澤滿意了。雖然跟預期的不一樣,但這是他喜聞樂見的結果。他得意地走到朱盾座位旁,說:“她肯定識破你的謊話了。”
朱盾咬著嘴唇,輕聲道:“我并沒有全部都說謊……”
在朱盾的桌上,有一張65分的考卷。自從與夏紗成為朋友以來,朱盾學習就認真多了,成績因此提高不少。倒數第一的位置,現在被駱澤牢牢占據。這更加深了駱澤的不快。
“進步跟騙人是兩碼事。”駱澤繼續幸災樂禍,“也許人家在某封信里發現了線索,所以不打算再跟你通信了!”
朱盾的眼圈竟然紅了。
“哈哈,哭了?跟個女孩子似的!”駱澤說完吹起了口哨。
“你懂什么?”朱盾猛地一擦眼淚,瞪著駱澤,“你有過這種幾乎所有人看不起你,但有一個人重視你的感覺嗎?”
一向很擅長胡攪蠻纏的駱澤,在聽到朱盾的質問后,忽然收起了笑容。
夏紗所在的落星小學在鄰鎮。坐上當地的出租車,半個小時就到。
這是星期五的下午,駱澤逃學了,他忽然很有沖動想去見見那個夏紗。駱澤在落星小學的門口等到放學,在人流擁出校門時趁機鉆了進去。
六(1)班41號,非常容易鎖定目標。駱澤找到那里的時候,教室里還有十幾個同學沒走。他們好奇地看著駱澤。
“夏紗是哪個?”駱澤掃視著教室,搜尋想象中的夏紗。
“夏紗?我們班沒這個人。”
“沒有?”駱澤一愣,“41號不是夏紗?”
“41號是夏河。喏,他來了。”回答的同學指指門口。
駱澤轉過頭,看到一個拿掃帚的男生。
“你認識我姐姐?”
“姐姐?”駱澤的頭腦有些反應不過來,“跟朱盾通信的是你姐姐?”
“啊……”夏河竟顯得有些激動,“你是朱盾的朋友嗎?”
駱澤呆了呆,緩緩地點了點頭。
夏紗是夏河的姐姐,比夏河大幾個月。她與夏河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不能來上學。
夏紗是個小兒麻痹癥患者,從小到大都只能在輪椅上生活。
“姐姐一直非常向往校園,我就總對她說各種各樣學校里的事情。”夏河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滿是傷感,“姐姐最感興趣的,莫過于學校里的那些體育活動:打排球、跑步、跳繩……”
是的,那些都是她在給朱盾的信里經常描述的內容。不同的是,夏紗隱瞞了自己不能行動的真相,而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擅長運動的開朗女孩。

“最近,我們學校又流行起交筆友了。我告訴姐姐后,她很感興趣。”夏河對駱澤笑笑,“所以我就讓她用我的學號來跟你通信,沒有想到她會認識朱盾……但話說回來,開始通信之后,姐姐整個人變得爽朗多了。她本來不愿意去戶外,但現在經常去了。問她為什么,她說,感覺自己一直在欺騙朋友,所以無論如何,希望能讓自己離信中虛構的形象近一點兒,哪怕一點點……”
駱澤聽著這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么……她為什么不再和朱盾通信了?”駱澤的語氣忽然變得誠懇,“那家伙,可是很重視她這個筆友的!”
“并不是姐姐不想寫,是前陣子她去外地接受治療了。昨天才回來。”夏河說,“朱盾最近寄來的信,她都沒看呢。不過她昨晚一回來就看了。對了,那個朱盾是個什么樣的人?”
駱澤支吾起來:“他?就像他信里描述的那樣吧……”
“你說謊。”夏河笑了笑,“姐姐給我看了朱盾最新寄來的信。信里,朱盾承認了,他其實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差生,但他也說了最近取得的進步……他可能認為,正是因為自己不誠實,姐姐才不跟他通信吧。其實不是這樣。相反,姐姐告訴我,她也要在這次的回信里向朱盾坦白自己的情況……”
駱澤離開落星小學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他踩著一地的余暉坐上回家的車。想到自己剛才的行動,他覺得有點兒好笑。
汽車開動的時候,駱澤忽然產生了一股沖動。他想試試,是不是可以像朱盾一樣改變,是不是也可以成為擁有許多真心朋友的人。他還想跟朱盾一樣,交一個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