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的試煉

丁林

我還記得，慵懶的夏日里，我和爸爸在泳池中戲水的情景。泳池中，水還遠不到爸爸的胸口，而我的腦袋只能勉強露出水面。他在第一次教我游泳時，騙我說：“把頭沒入水下，相信我，一點都不可怕。”但當時，只有四歲的我始終不肯就范。

最后，爸爸指了指遠處的一面旗子：“快看那面旗子！”就在我剛扭過頭準備看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他的雙手按在了我的腦袋上。緊接著，還沒等我回過神來這是怎么一回事——撲通——我的頭已經沒入了水下。剎那間，我睜不開眼，呼吸也驟然停止了。那雙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頭頂的壓力很快消失了，腦袋馬上又浮出了水面。這段經歷我無法忘懷。

我五歲的時候，我們一家前往邁阿密度假。我們來到酒店的室外游泳池邊，就在此時，爸爸提議：“我們一起玩水滑梯吧！”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座水滑梯映入眼簾，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滑梯上遍布花里胡哨的造型，左一道拐，右一道彎的，光是看著都覺得眼暈。

“去嘛。要是你覺得害怕，我們馬上下來就是了。”他慫恿道。在五歲的我看來，他的這一提議，似乎也沒什么不妥之處。所以，我跟著他爬上了扶梯，來到了滑梯的最高處。不出所料，在往下掃了一眼之后，我硬是不肯滑下去。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在我背后冷不丁地輕輕推了一把——我一路向下，猛沖直撞，臉先撞進泳池，重重地挨了池水一記響亮的耳光。

饒是如此，兩年之后，我們一家還是去了百慕大玩浮潛。我們和其他旅客一道乘著一艘小船，船駛到了茫茫大西洋的中央海域。我們做好浮潛準備后，一位船員先抱起了我。我這才看見，海底可謂深不可測，不由得心生恐懼，咽了一下口水。可那位船員已經開始緩緩把我往水里放了。

起先，有海水濺到了我的腳趾上。我感覺到，浪花輕輕拍打著我的皮膚，如同針扎一般。隨后，水沒過了我的腳踝。我的雙腿，在冷冰冰的海水里直打顫，全身立馬布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再后來，船員的手徹底地松開了我。突然間，在這浩瀚無際而又冷酷無情的大洋之中，我變得只身漂浮，無依無靠。

這一念襲來，頃刻之間，我便把如何使用通氣管、呼吸和游水等潛水必備的技能，通通忘光了。就連穿在身上的救生衣，也被拋到了九霄云外。我腦子里唯一閃現的念頭，就是要盡可能地把身體探出水面。

就在此時，我看見爸爸正向我游來。就在那一瞬間，那個年僅七歲、原本慌了神的我，一下子變得欣喜若狂起來。我看到爸爸游著自由泳，周身仿佛閃耀著一圈金色的光環。救星來了！我的潛意識在吶喊。爸爸游到我的身邊后，我馬上伸出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兩只腳使盡全力亂蹬，在爸爸身上，夠著一切能夠到的部位——蹬在他的背上、手臂上，然后是肩膀上——拼命掙扎著，讓身體冒出了水面。慌亂之中，我在潛意識里隱約注意到，一塊嶙岣的巖礁上生有一片紅色珊瑚，就出現在爸爸的身旁。爸爸碰到那片珊瑚時，珊瑚困住了他。

后來，我只記得自己回到了船上，裹著一條毛巾瑟瑟發抖。離我30厘米的地方，船員正在俯身用毛巾和紗布處理著爸爸的傷口。爸爸咬緊牙關，鮮血染紅了他的膝蓋，沿著小腿往下流。

多少年過去了，每當回到家時，我都還能見到爸爸膝蓋上的傷疤。那道傷疤仿佛一片被剜除血肉和骨頭的空洞，形如一彎新月。我還記得，面對水或者爸爸的時候，過分地信賴是很危險的。每當發現我在看他的傷疤時，他都會向我施以最和藹的笑容。我向他偎身靠近之時，他便伸出雙臂把我摟入懷中。爸爸的大愛之胸懷無量，包容了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