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是件很安靜的事情

陳丹青

讀書是件很安靜的事情。要是論教養，你真的是讀書人，你不要講出來。你讀書也好，畫畫也好，不能弄成一個身份。出國之前還沒有人當面和我說“我是讀書人”“我是知識分子”，回來后聽到不少人說“我是做學問的”“我是藝術家”“我是雕刻家”“我是詩人”“我是作曲家”……我很害臊，這怎么好意思說出來？

陳寅恪先生周游列國，至少懂20種語言。可是，他在清華大學填表時，只填了兩種通嘵的語言，梵語和德語。在香港逃亡時，日本人到他家里要挾他出來做事，他不肯，日本人就要使用暴力。當時，樓里有很多人，他突然站出來和日本人交涉，用了很流利的日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的日語那么好。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你都不知道他會講日語，這就是教養。

我讀書實在是少，但是，我讀過的書，它們告訴我：“你知道的非常少，你還有非常多的不知道……”因為，所有的書教給我的就是一件事情——你不要自以為是，你要“自以為非”。

弗吉尼亞·伍爾夫再《一個人的房間》里說：“若以書而論，每本書都會變成你自己的房間，給你一個庇護，讓你安靜下來。”一本好書會讓我安靜下來，讓我有內心生活。我生活中的片刻安靜，是讀書帶來的。蒙田有句話，大意是人類一切災難在于人回到家還安靜不下來。我很慶幸，我沒有變成在自己的房間里面安靜不下來的人。這多多少少和我這么多年一直在讀書有很大的關系。我對閱讀充滿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