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弗朗索瓦·羅齊耶：創造超維度時空

子皿

在同一張作品中，同時擁有整體的宏觀壯闊與微觀的細節精巧，這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種不可企及的幻想。然而，在法國藝術家讓-弗朗索瓦·羅齊耶（Jean Frangois Rauzier）的作品中，這種想象變成了現實。依托現代數碼技術的發展，羅齊耶將他在生活中看到的一切收入鏡頭，再通過后期處理與拼貼，為觀者構建出一個虛幻而紛繁的新世界。

今年66歲的羅齊耶，14歲時便開始接觸攝影。在他藝術生涯的早期，羅齊耶非常喜歡通過繪畫表現人物或景觀的細節，來體現世界的豐富性。當他發現攝影這種創作媒介與數碼技術相結合，能夠實現某種類似于非人類觀察視角的藝術效果時，一個嶄新的多維空間被創造出來。羅齊耶開始嘗試拍攝周圍世界的各種物象，不放過任何細節景觀，天空、草木、屋頂、階梯，甚至是一本書、一把長凳，都成為他創作過程中的重要元素。

歷經十幾年的積累，羅齊耶的圖片素材庫已經擁有十幾萬張照片，他將所需元素從這些照片中剪切下來，再將它們重新組合拼貼，形成新的結構。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創作手法有些類似于西方現代藝術中的“立體主義”，追求的都是碎裂、解析和重新組合。然而，二者之間又有很大差別，立體主義藝術家們試圖通過拆解同一個具象，最終形成分離的畫面;而羅齊耶拆解的對象來自他所見的一切，通過將不同維度的物質拼接在同一畫面中，最終形成一個完整的、規模壯觀的景象。

后來，羅齊耶逐漸將“透視法”融入到作品創作的過程中，讓作品中呈現的虛擬世界更加具有多維度的空間感，仿佛一個充滿魔幻的異度時空。羅齊耶藉由“超現實主義”（Hyperrealistic）這個詞匯的啟發，將其創造的影像稱為“超圖像”（Hyperphoto）。

在展覽現場，這些作品總是會被放大到180×300厘米甚至更大尺寸，以便觀者能夠看到圖像中的每一個細節，也向人們揭示出這個宏大世界中的紛繁復雜。羅齊耶仿佛是一位充滿熱情的收藏家，將我們周圍世界的一切盡收囊中，再通過更加奇幻的方式呈現給這個世界。

為什么要創作多維度的虛擬時空，靈感來源是什么？

羅齊耶：當數字時代到來時，我立刻意識到它會極大增強攝影的力量。攝影師可以同時從宏觀及微觀等不同角度捕捉拍攝對象，然后將成百上千張照片重新進行拼接。受到“超現實主義”這個詞匯的啟發，我將這種拼接照片稱為“超圖像”。我非常喜歡這種創作方式，它使我更加關注那些容易被人們忽視的細節。我通過觀察和閱讀獲取靈感，電影也曾給我很多啟發。大多數時候，我的作品看上去更像是靜止的電影片段（或某種游戲畫面）。但曾令我十分沮喪的是，人們時常花費兩個小時觀看一場電影，停留在照片前的時間卻僅有短短幾秒鐘。而現在，人們有時會花費半個小時來觀看我的一張照片，這讓我十分欣慰。

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作品、當代藝術、虛擬裝置、建筑、書籍等都是我的靈感來源。當然，大衛·霍克尼（DavidHockney）是一位真正的超現實主義者，他的作品曾給與我許多啟發，尤其是他對大峽谷（the Grand Canyon）的癡迷。

我認為有必要拍攝下我看到的一切。無論我身處何處，我都會不停地拍照，如今，這些照片形成巨大的影像庫。我會從各個角度對眼前景觀進行拍攝：全景、細節、外部和內部。即使當時我并不清楚哪些照片會是有用的，我依然會先將它們記錄下來。

真正有創造性的工作開始于我將照片剪切并重新拼接的過程。我能夠像個大孩子一樣去搭建自己的作品結構，并通過無數細節進行敘事。

在數碼科技來臨之前，我拍攝了40多年彩色膠片。那時，攝影師必須要等待一段時間才能看到最終成像，效果有時會達不到預期，但有時又會讓人驚喜，我非常喜歡那個魔幻的時刻。現在，我們通過數碼攝影技術即時就能看到自己的作品，但這并不是我期待的。因此，我選擇將那些體現細節的照片拼接在一起，然后享受作品慢慢被呈現出來的過程。

為了完成一幅作品的創作，需要拍攝多少張照片？多久才能完成？創作前有明確的計劃嗎？

羅齊耶：一幅作品可能需要數以千計的照片，而作品創作的時間取決于很多因素。可以說，拍攝照片的過程是很快的。當我到達一個地方，我會試圖從各個角度拍攝我看到的每個細節、每個部分，內部、外部、頂部，等等。比如，當我想要制作關于一個房間的影像時，我會從房間四面、中間、屋頂、地板等不同角度進行拍攝。一般會有8～10個視角，每個視角又會根據空間大小拍攝60～200張照片。因此，僅僅是一個房間，我就會拍攝500～2000張照片。正常情況下，如果自然光線條件較好，半天時間就可以完成這些拍攝工作。

在軟件的幫助下，我一天可以處理大約2000多張照片。然后將它們剪切，再重新進行組合拼接。這就像是一個搭建游戲，當我完成基礎的結構搭建工作后，會再為照片增加許多其他細節元素，比如人、物體、植物或動物等。收集和剪切這些元素需要花費很長時間，多虧了過去12年的積累，我現在擁有一個包含了數十萬張圖片的影像庫。最初，我制作一張畫面相對簡單的作品大約需要2～3個月時間，但是在軟件和助手的幫助下，現在只需要1～2周，復雜一些的作品大概需要一個月時間。

大多數時候，我不會提前繪制草圖，照片內容本身會帶給我靈感，并逐漸構建出新的作品。有時，我會同時拼貼許多張圖像，然后從中選擇出我認為最好的。

你試圖通過這些作品表達什么觀念？

羅齊耶：我希望向人們展示世界和生活的復雜性。我的作品與巴洛克藝術（Barroco，一種代表歐洲文化的典型藝術風格，多表現于奢華、夸張和不規則的排列形式，很關注作品的空間感和立體感——編者注）有很多相似之處。我試圖探索世界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不僅從表象，更從深處、從任何視角對其進行認知。

什么是絕對現實的？我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現實世界，它們之間是平行的，并以相同的速度在時空中移動。我們熱愛藝術家，因為他們將自己看到的現實呈現出來，供人們探索發現，而屬于他們的現實世界與我們眼中的現實又是那么不同。我時常被人類的創造力所吸引，而那些看似永恒的人類創造之物又一次次地被摧毀和重建。因此，我的作品雖然是虛構的，但同時它們也是我眼中的現實。

為什么沒有選擇傳統攝影形式來表達這個觀念？

羅齊耶：在我看來，傳統攝影也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客觀，它是一種特有的視角，是被框住的現實。相比之下，可能3D影像和視頻會更加客觀、更加貼近現實，但我喜歡的是靜止畫面的魅力，時間凝固在這一刻，仿佛是以上帝視角在觀看。我十分欣賞約翰·阿奇博爾德·惠勒（美國物理學家）的四維空間概念（4th dimension）。建筑師認為，想要真正了解一座建筑，一定要走進去，以不同視角觀察建筑的每一個部位和結構。而我要做的，就是把建筑師視角觀察到的一切重新組合起來。

這就像你到一個地方參觀，回來后將自己拍攝的照片拿給朋友們看，而你總會認為真實的樣子遠比照片上要更好，這是因為你觀察到的許多細節在腦海中已經交織形成了一個全新的圖景，而我的作品，正是在試圖展示我腦海中的圖景和夢境。

你對觀者的反饋是否有所期待？

羅齊耶：我的作品必須被放大到180×300厘米，以便觀者能夠看清很多細節。人們往往會在展覽現場停留30分鐘或者更長時間來觀看這些作品并交流討論這些細節。我希望他們在觀看時能夠有所啟發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