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酒

鄭群威

一踏入家門，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酒香味，我知道那是母親又在為父親釀酒了。從我開始記事起，就知道母親每年都要為父親親自釀上兩次酒。盡管現(xiàn)在市場上什么酒都有，而且父親現(xiàn)在的酒柜里也擺滿了兒女、親戚送的各種高檔名酒，但唯一能得到父親青睞的只有母親親釀的米酒。

釀酒實在是很麻煩的事。記得我小時候，母親有一次突然去買了百來斤大米，我非常不解地問：“年還沒到呢，你又要搗年糕了嗎？”母親頭也不回地說：“明天早點起來，幫助我把這些米全煮了。”我瞠目結舌：“誰吃呀？”“你爸！”母親笑著答道。

次日早晨天剛亮，母親把大家全叫醒。一家子舀水的，洗米的，忙得很。母親吩咐父親把地洗干凈，父親很賣力地把地擦了又擦。我悄悄地問父親：“你真要把這些米全吃下去嗎？”父親笑了：“你媽騙你呢，她要釀酒給我喝。”我這才明白，暗笑自己好傻，趕忙幫著燒水。這火也難燒，不能燒太旺，也不能不旺，不能把飯燒一點焦，也不能把飯燒得半生不熟。母親邊淘米邊指點我。第一鍋煮好了，母親把飯?zhí)统觯旁诟赣H洗過的地上，然后又很快地把水添上，做好燒第二鍋的準備，一刻也不停歇。而那邊的飯又要翻動，讓它快點涼下來。這樣煮了幾鍋后，母親把那些較涼的往一個缸里盛，又把一些綠綠的、長毛的東西倒在一起攪拌均勻。這些長毛的東西叫酒曲兒。煮的飯一鍋接著一鍋，母親忙碌地往缸中裝飯和曲兒，而這兩個大缸卻怎么也裝不完。大家忙得渾身直冒汗，整整忙了一個早上，才燒完這一百斤大米，燒完飯后，我也快要虛脫了。

忙了一個早上的母親卻精神百倍。一個下午不時地去那個放著兩個大缸的房間里，把飯與曲兒攪拌著，之間約隔半小時便要去一趟，我好奇地跟著去看。走近那間暗房就聞到了一股酒香，伸頭去看缸里，原先那些干巴巴的酒糟現(xiàn)在出了好多水，而且還爭相冒泡，宛如突然之間有了生命，變得鮮活起來。泡泡越冒越高時，母親用一條棍子往缸里攪幾下，于是它們就安靜下來，慢慢地又沉了下去，好像被馴服的獅子，進入了安眠狀態(tài)。母親告訴我這酒糟在這時候的確是有生命的，人不能沖犯它，環(huán)境也要安靜幽暗，不然釀出的酒會酸。

等這些酒糟沉下去不再冒泡時，母親就要為它們封口了，而且還要保暖不能受涼。母親找了很厚的舊棉被封在口子上，用繩子牢牢地綁住，要一直等到專職燒酒的人來后才能打開。但這酒放上一段時間后，也可以作為料酒來使用。父親喝的白酒，則要把酒糟煮后才能得到，這就是燒酒了。

放上一段時間的酒糟，在燒酒的人來了后就取出來放到一個很大的鍋中，上面放上一個大蒸籠，周圍用泥封好，頂上放進去一條水管，又通出來一條管子，酒就從這條管子中流出來。架起柴禾在下面猛烈地燒，燒了好半天，才見一滴酒順著管子滴了下來，慌忙用酒壇子接住。接下來就越燒越多了。嘴饞的先去舀上一勺，很辣又燙，夠嗆人的。那酒香味可以飄得四周全都能聞到，不過這一天又是母親最忙的一天了。

這樣子釀酒實在很累，母親也曾停過一年，可父親怎么也喝不慣買來的酒，偏只鐘愛母親釀的酒。就這樣，母親一年又一年地為父親釀著酒，也釀著他們之間的感情。而這份感情也像放了很長時間的酒一樣，愈來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