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世界”是一個外來語匯。
這個詞尚未進入中國人的頭腦之時,“天下”已經足夠涵蓋它的意思。佛教自東漢傳入,“世界”作為佛教用詞,有兩個含義:
首先,它代表了古印度人的宇宙觀,指以須彌山為中心,同一個日、月所照的四天下為一世界。《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十》有言:世尊!般若波羅蜜為大利益如是,于三千六千世界中能作佛事。
其次,它代表一尊佛所教化的國土。清代錢謙益的《募修開元寺萬佛閣疏文》寫“華嚴世界,涌現于浮提,何其盛也”。在唐代,它曾有一點引申的意味,岑參有詩“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李商隱有詩“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
到了晚清,鴉片戰爭讓中國有了“開眼看世界”的緊迫。這時候,“世界”的引申義“地球上的所有地方或國家”壓過了它的本義,成為人們頻頻使用的日常詞語。
觀察“世界”一詞的語義流變,我們會發現,它恰好指出了中國兩次遭遇外來文化沖擊的歷史階段。每一次“世界”語義的改變,都意味著一個新的世界圖景,文明、文化碰撞交融,并形成了新的觀念共識。
世界圖景從來不是一成不變。在中國改革開放的40年里,世界的圖景已經一變再變。冷戰的結束曾令一些人產生“歷史終結”的預測,9·11事件則令民族主義和原教旨主義產生詭異的結合,全球化和“低端全球化”不斷改寫“中心-邊緣”的格局,有些區域、民族依然為解放而奔波。
“看世界”的內涵是,根據我們所處的現實,不斷重新構建世界圖景。而要想重新構建世界圖景,必須先構建對自己的理解。
“誰”在“看世界”?這是我們必須持有的文化自覺。
只有對自己的批評才能產生“自覺”,“自覺”意味著對中國歷史處境、現實處境、歷史傳統與新傳統進行重新反思,而不是全面肯定、全面褒揚、全面服膺。在清楚認識自身的主體地位、歷史坐標之后,世界才將是一個可看的、可闡釋的客體。
而世界也并不是被我們分成“歷史”“地理”“科技”等孤立的欄目,它是一個包含復雜現象的整體,一個無限豐富的文明模型。在雜志的運作上,對世界進行“區分”只是為了工作的便捷;但在認識上,我們希望像魯迅那樣,“取今復古,別立新宗”,去實踐真正的文化自覺。
2018年以來,時鐘好像被撥快了。美朝雙方領導人坐在了談判桌前,“貿易戰”有演變為“新冷戰”的風險,英國正在加速“脫歐”的步伐,2014年世界杯冠軍德國隊在小組賽結束之際就要收拾行囊。這是一個“處處起火”的世界,也是一個充滿想象力和顛覆性的世界。
因此,我們需要更加清醒,去認清世界的趣味、誤解、希望和現實。世界也需要我們去創造性地激發傳統,形成自己獨特的價值,從而繪制全新的世界圖景,并在其中給予中國一種眼光長遠的關切。